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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灾后处理

    今年川蜀多发岚瘴,皇帝稍弛酒禁,新酒的销量比往年提高了很多。张弘正其实在李恒回京之前就已先行得到朝中党羽提前发来的密令,知道皇帝要任命自己为先锋,不日就要出征了。于是靠私人渠道从川蜀地方运来了一大批黄酒,准备和麾下水军饮酒壮行,设宴狂欢。

    黄酒运来之后就直接堆放在军营空地上,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随取随喝。如此铺张浪费,疏于看管,简直难以想象,如果不是他是张弘范的弟弟,只怕告他渎职的奏折已经在大都叠成高台了。黄酒堆放的时间一久终于招致大祸,今夜军营内部不慎失火,本身只是很小的失误,简单就能扑灭。未料火焰直接烧到堆积成山的黄酒处,黄酒见火就燃,小火变成大火,最终情况失控,救无可救,熊熊大火一直烧到了黎明,火势之大连居住在平阳的百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半座大营化为焦土,山顶的树叶都被烈风灼的焦黄卷曲。

    大元镇国上将军,九拔都张弘范祖籍旧金人氏,家中排行老九,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张弘正便是其中之一。张弘正幼时曾拜师名臣郝经,但他天性粗鄙,蛮横纨绔,是个不折不扣的莽人,因此并没有在郝经那里学到什么正经的东西,反而是最不受郝经待见的学生。

    成年以后,张弘正更是飞扬跋扈,行事鲁莽而不考虑后果。

    本来元世祖忽必烈准许了朝中以张弘正为先锋的建议,让其率麾下亲军先行,随后兵分两路,一路走广州,惠州。一路继续南下进攻,两路作为钳制,争取一鼓作气彻底歼灭南宋朝廷最后的有生力量。然而此次变故影响颇深,平阳军营木屋和帐篷排列过于密集,后勤补给受到了极大损失。让忽必烈大为火光,但考虑到将士出征在即,此时惩罚张弘正略有不妥,加上火势虽难扑灭,但好在疏散比较及时,人员上并没有遭受什么伤亡。朝中有几个张氏派系的大臣出面求情,两相权衡后皇帝只好答应不深究罪责,而是官降一级,让他在战场上戴罪立功。

    隔日清晨,山顶大营

    大火已经扑灭,但余烬尚在,四面都飘着浓烟,现在还能在外面跑动的人除了医疗人员就只有例行的巡逻队伍,整个军营人影寥寥,跟昨日之前的饮酒狂欢的“盛况”相差甚远。

    都**李恒尚在返回平阳途中。总制院院使兼两浙路万户府万户苏勒都顺折损辎重过多,已返回杭州休整。偌大个平阳营内只有一位孙姓的枢密院佥院,正三品,负责监理东路军事务。平阳本地驻军和整个南面军,也就是李庭指挥的部队,加起来已不足两万人。

    安承的房间里摆着一架金色的铜炉,名贵的脂香燃在其中,这种有着浓烈味道的熏香是剑门关的特产,市面上并不多见,在北方更是有价无市。安承显然是个极大的败家子,居然每隔五步就摆上一架一模一样的铜炉,围成圆圈,自己就坐在最**埋头苦写文件。

    上将军李庭一身黑衣褐甲,风风火火地大步进门。李庭,字劳山,金人蒲察氏。是统领南军的主将,官拜上将军,战功显赫,随元军参加过很多大的战役,即使是在朝中也颇有声望。虽说是安承的顶头上司,但安承与他却是多年旧识,两人是出生入死的交情,私下交往并无上下级之间那般拘谨。加上李庭并不是汉人,性格大大咧咧,许多文职上面的事务都下放给安承代劳,时间一久便产生了依赖。

    再者安承是先帝亲近之人,翰林孟祺乃东平四杰之一,东平府学起源于唐,兴盛于宋元。其前身是北宋的郓学,郓学中有唐代“成德堂”讲堂,兴盛至今,元初“内外要职之人才,半出于东平府学之生徒”。宋子贞、元好问、商挺等名儒为府学主管和教授,著名散曲家杜仁杰也追随其多年。此外,经义进士王磐、词赋进士刘肃、泰和进士张特立、正大进士徐世隆等也先后聚于严实门下。一时间,八方学子慕名前来,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朝中有不少大臣都与孟祺师承一脉,因此有些时候甚至还要略看安承的脸色。

    无数细碎的碳灰被风卷着吹了进来,房间主人一手按住乱跑的稿纸,一手在空中乱挥,急躁的大喊:“快关门快关门,营里全是飞灰,别让灰跑进来!”

    李庭被安承屋里布置的阵仗惊呆了,他捂住嘴咳嗽:“你这是要做什么?把我熏死?”

    安承白了他一眼,“张弘正从川蜀运酒的时候我托人从四川顺带捎了点线香,这东西提神醒脑,大火烧成这德行,叫浓香熏着也总比叫烟味呛着强。不过熏不熏的我也没请你进来,属下军务缠身,将军大人要没什么事就请不要打扰了。”

    铜炉的香火忽明忽暗,投在李庭褐色的铠甲上。虽正值壮年,但长年戎马生涯让李庭早早斑白了胡髯,皮肤如刀磨般粗砺,看起来甚至像是年近七十的人。将军伸手摸了摸其中一个炉子里的香灰,灰深的能陷进半根食指,他皱了皱眉:“烧了这么久,你莫非整夜没有合眼?”

    这句话不提还好,一提安承胸中憋闷的那股气就按不住要发出来,他把毛笔狠狠的顿在纸上,挑眉冷哼了一声。

    “平阳本来就没有大型部队的驻地,临时帐篷搭建的过于密了,我当初就提醒过这么搞的话日后一旦走水,扑都扑不灭。最好是在平阳稍远的位置上扩建一处新址。李恒都**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苏大人到处踢皮球,张弘正那家伙听不懂人话。现在好了,出事了一个个跑了,留下这个烂摊子只能由我来管,哪有功夫睡觉?”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发起了牢骚。

    李庭知道安承素来尽忠职守,并不会真的撂挑子不干,所以也不恼,走过来看了看安承正在处理的文件,眉头紧皱,显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安承,你也不要怪没人理你,扩建军营需要钱粮,现在陛下登基不久,根基未稳,钱粮不是轻易能拨动的,平阳大营的军队来了又走,都是将就着住。”

    “哼,现在倒好,一把火烧了,谁都没得住了。”安承冷笑一声,并不是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自己刚从北面回来,脚还没沾地就要立即收拾这么大的烂摊子,心里有点牢骚罢了,他也只能跟李庭发发脾气,面对帐下其他同侪,抑或是其他户府的将军,是肯定不会露出半点不忿的。他一手拿笔一手托腮:“枢密院孙大人急着要各路户府受损的具体统计,我整理到现在都没弄完。现在你又有事情来找我,我是撕成几瓣也应付不过来了。”

    “你别着急,堂堂安大都尉都没弄完,其余户府的人更弄不完了。缺人是吧?我给你找去,凡是能识字数数的我全给你找来。”李庭一拍脑袋,转身就要逃。

    “你等会儿!”安承叫住他:“老陆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今晨我起来之后就没有再看见他。我好歹也是个上将军,身旁没有一个能上传下达的人不行,这不就过来找你了吗。”

    安承听后手扶额头,浑身颤抖,他强忍住仰天长啸的冲动,一字一顿的道:“他怕是因为我回来了,自认为脱离苦海,补觉呢!你把他给我叫过来,另外能写字的人也不用来太多,找二十个就行了,需要四处奔走统计,太老的就不要了,尽量找年轻的。”

    李庭喜欢行动,动脑子的事儿都是安承和手底下几个参军去做,听到具体的计划后立即心里有了底,高高兴兴出门去了。他叫了几个军士,从山顶烧的漆黑的色目机械塔一直找到大营外临时避难所,募集会写字儿的人。

    一个时辰后安承屋外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军衔最高的是陆吾,陆吾显然没料到安承都回来了自己还要干活,不情不愿的缩在那里,身边围着两三个人说着悄悄话,显然都是安字营里的弟兄。另外还有十来个其他路府的士兵,这些人就是李庭能叫来全部的识字的人了。安承抱着文件分发给他们,安排他们以组为单位分别去不同的地方统计损失情况,最后统一回来报告。

    分发到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安承眼前,个子不高,稚嫩的身材略显纤瘦,孩子抬头正好与安承目光相对,都是一怔,孩子显然记得安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纪康对吧?你到底是参军了。”

    安承知道纪康的家世,因此并不意外,虽说确实是要年轻的人手帮忙,但纪康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一些,担心他无法胜任,他迟疑了一下。

    “安大人……”纪康有些胆怯,但眼神竟然出奇的坚定:“我,我……属下感激当日在建德之时,幸得大人解围。属下在黄记车铺帮忙记账,赚些微薄薪水维持生计,因此对统计和算学略通一二,属下能够帮助大人,愿尽其所能……”

    安承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孩子虽略显青涩,但得益于家世知书达理,谈吐远超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于是轻笑了一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了。”转念一想,又补充道:“不过你年龄太小,不用跟着其余人出去统计,一会你就跟着我另有安排。”

    纪康“嗯”了一声,行了一个不算熟练的军礼,怯生生站到了安承身后。

    之后等众人散尽,安承便带纪康进了自己屋,给他纸和笔,让纪康先写几个字看看,又代抄了几条军务。纪康看到军务的时候有些畏缩,不敢冒然阅读军机要事,不敢下笔。

    “没事,这些文件都是我挑拣过的,并没有什么机密,你可以放心抄写。”安承走到他身边,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惊慌:“我只是考考你的写字功夫,你放心大胆的抄写便是。”

    纪康内心稍定,轻轻点头。这名安姓的都尉竟是很好说话,没什么架子,人也很亲切,更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因此轻视自己。这么想着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取过纸笔,稍作运气之后便写下了第一个字。

    “须待天下都定,方宜劝返农桑。然两浙初罹兵革,宅业应及早归还,使民安居复业,然后可以役调,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

    第一行话就有些生涩,但只是誊抄,并无其它难点,渐渐纪康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字却写的仍然稳健,显然笔力上有基础。

    军队里的行文和措词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形式,一开始有些生疏,但随着渐渐熟悉,下笔就渐渐稳健了起来。安承低头看着纪康,赞赏的拍了拍手:“没想到你年纪虽轻,但一手行楷却有几分功底。”他本就有心把他留在身边专门负责抄写军文。见到纪康书法过人,又沉稳聪明,当下放心了许多。

    其余的小组已经分头向各处受灾地区去了,陆吾和几个帐内的人一起走在路上。

    “陆哥,那个新兵是什么来头?怎么一来就被老大叫走了?”一个说话闷声闷气的人不解的询问。

    陆吾把玩着手里的葫芦:“你说纪康啊,他怕是安字营里最小的兵了,你们猜他有多少岁?”

    “十六?不会比向易还小吧?”闷声闷气的士兵留着粗疏的胡茬,小眼睛大鼻梁,是个样貌平平的河南汉子,他想了想说道。

    “十二,比年纪最轻的向易还要小四岁。”陆吾拍了拍河南汉子的肩:“李德掾,当年你来军队投奔你爹李英的时候,也已经年满十三了。”

    李德掾“嘶”的吸了一口凉气:“他进帐子的时候大家都见过了,知道他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十二就来当兵?那老大这趟去北边,难不成是去抓壮丁了?”

    话音未落脑袋上就狠挨了一记,陆吾斥道:“放屁!安承什么时候干过这事儿?那是他的底线,无论如何都不会碰的。”

    “那是为什么啊?”

    “我在县城和他一起喝酒的时候曾听他提过这么一句,也许是看着有缘吧,他心念一动,本来应该劝返的孩子就被他这么留下来了。年纪太小了,安承先把他带在身边,也能让他熟悉熟悉环境。”

    “心念一动?我怎么听着不像是老大呢。”李德掾眉头皱的更深了,有些惊讶的看着陆吾。安字营是安承亲自组建的千户府,营里的相当大一部分人从建制第一天起就跟着安承,那时安承就已经是从五品官职,至于安承在此之前的经历则是无从得知周围几个同是安字营的士兵此刻脸上也都是跟李德掾一样的表情。

    “你们也别出去乱嚼舌根,省的让安承知道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另外这个纪襄是个贵族出身,祖父据说是宋朝的什么转运使,官宦之家,这样的人家不满十二就跑出来从军,肯定有什么不为认知的原因,孩子也挺可怜,平时大家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多照顾着点儿。”

    “从锦衣玉食的公子到差点儿饿死的乞丐,什么出身的人咱们没见过?哥几个都司空见惯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吧。”李德掾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记住了。

    火灾之后的第一天,不知不觉大家都忙碌了整天,到了傍晚,陆吾带出去的人稀稀拉拉回来了一部分。大家围坐在一起,收拢文件。

    都**李恒走后,平阳大营由枢密院一位孙姓副枢代管,此时孙副枢的亲兵小跑而来,找到安承之后,拱手行礼。

    安承见到他之后点了点头:“你稍等一下,益都万户府的损失情况差不多整理完了,我马上就整理好,请你代呈给孙大人。”

    亲兵连忙摆手:“安大人误会了,属下并不是为了催促大人而来,而是佥院大人请您过去,说是有位故人来了,请您到帐内一叙。”

    安承“嗯”了一声:“什长可知这位故人是什么来历么?”

    亲兵摇了摇头:“属下接到命令就直接赶来了,并没有见到那位大人。不过既然是故人,等安大人过去了,肯定就知道了。”

    “好的,我整理一下这就过去,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