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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张宁

    主将被刺,再想到前几日隔壁巨鹿郡张牛角起事,数日之间糜烂数郡,他们早就一日三惊了,人人都对黄巾军大举来袭的流言信了八九分,惶恐之下,场面顿时失控。

    适时,又有人大喊:“张牛角已攻陷了甘陵城,我们也已经被包围了!”

    “我们中了黄巾贼的调虎离山之计,这里的黄巾只是诱饵,他们意在甘陵城!”

    众将士皆惶恐不安,向崔潇谏道:“皆言之凿凿,定非空穴来风,万一贼军果真来犯,回军救援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或急切道:“逆贼张牛角数十万众近在咫尺,焉知他不会分兵我国?此事,另可信其有啊!”

    那崔潇却不是个易于之辈,中箭之后并未慌张,而是折断了箭杆,登高一呼,欲将众人的乱象喝止。

    他或已意识到军中混进了奸细,下令即刻抓捕制造谣言之人,再派人回去复查打探清楚。

    恰在这时,从甘陵方向奔来一骑信使,直入庄中,来到崔潇面前,也不下马,疾道:“相国大人令,张牛角大举来攻,贼将褚飞燕已过界桥,令众将士即刻回城固守,不得有误!”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份手令。

    崔潇认得这个信使,再接过手令一看,果然是刘虞的手书,其上还盖有新鲜的相国大印。他虽然狐疑,但此刻军中既有内忧,外患又至,哪里敢耽搁,即刻下令撤军回城。

    全军将士归心似箭,皆以为与甘陵城相比,眼前这一小撮流贼残寇还算个屁。

    轩然来到刚才被官兵围攻的院子,只见管亥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拄着柄斩马大剑,浑身上下还在滴滴答答淌着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管亥脸色有些诧异:“怎么就走了,都撤了,怎么回事儿,我难道死了么,怎么不管我了?”

    以至于当轩然笑吟吟的出现在管亥眼前时,管亥吓了一跳,提剑便刺。

    轩然连忙后退,一边叫道:“是我!”

    管亥闻言,认出是轩然,赶紧收剑,好奇道:“你怎么来了,还这身打扮?”

    “一言难尽,快带我去见你们的圣女,官军等下就要回来了,快点!”

    “请跟我来。”

    快步穿过院子,进入堂屋,只见张宁呆坐在地上,两眼无神,身前躺着月季的尸体,她胸口中箭,已经毫无生机了。

    绿衣满手血迹,跪在她旁边,悲怆地呼唤着月季的名字。

    “其他人呢?”轩然看着空空的屋子,只剩下张宁和绿衣还有地上的月季。

    “都死了。”

    轩然了然,过去背起张宁,道一声:“都跟我走。”

    “去哪儿?”

    “原路返回,北面没有活路的!”

    救上了张宁,轩然当即南撤,甘陵的官军却始终没有再追来。

    他们回到了宿营地,带上那五六十辆辎车,连夜返回聂城。

    时当正午,春阳高照,春风熙暖。

    一缕阳光透过窗格照在张宁的脸上,当圣女的光环褪去,当她跌落神坛不再被众星捧月,不再高高在上,当她睡着的时候,她原来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而已。

    此刻,她仰面躺在床榻上,闭着眼,脸上很干净,但惨白得有些可怕,不复数前日见到时的俏丽姿颜。

    火热的阳光透过窗格映到她的脸上,像是给她添了几分血色。

    也许是在做噩梦,她眼皮下的眼珠在来回地转着,不知梦见了什么,脸上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看着这倶瘦弱的身体,憔悴的脸盘,轩然不禁有些心酸。

    当年,她跟随父亲治病救人,见证了这人世间所有的苦楚,她只能默默地祈祷。

    起事后,她看到的是义军所过之处,抢劫、杀戮、死亡,更多的百姓无家可归,她常常问自己,问身边的人,问她那号称世间最慈悲的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长社城外,她又眼睁睁的看着十数万教众就那样死去;下曲阳,数万妇孺孩童哀嚎着绝望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就在昨天,亲如姐妹的月季也死了,她再也哭不出来了。

    当父亲死时,她的心就死了;当月季死时,她的魂也就散了。

    她太累了,想闭上眼睛就这样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可当闭上眼睛时,那些杀戮、死亡、哀嚎,潮水般涌来。

    她不敢闭眼了,更不敢睡着,因为梦里幽灵会铺天盖地而来,不断缠绕着她,啃噬着她,直至把她撕成碎片。

    轩然能猜到她的经历,能想到那些不堪的岁月,却不能体会她内心的煎熬,这本不是这样一个花季少女应该去承受的。

    轩然抬头才发现,张宁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忙柔声道:“你醒了?”

    “水,水。”

    “水,拿水来!”轩然冲门外叫道。

    绿衣递过来一只木椀,轩然接过,一只手扶起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只手把椀中水送入她口中。

    他们靠的很近,轩然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很长,精致的琼鼻下,嘴唇有些干裂,这似乎无损她的美,反而更真实,更惹人怜爱。

    她的身段凹凸有致,抱在手里很柔软,也不重,弱骨丰肌,淡淡的体香更让他心神荡漾。

    他亲密的举动并没有让张宁感到丝毫不适或者抗拒,或是昨日逃亡时已经习惯了他温暖的臂膀了。甚至有些渴望,乃至甘之若饴,她到底还是一个女人。

    她轻声对轩然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

    轩然到底还记得自己已是个有妇之夫,虽得美人青睐,心中固然高兴,但他岂能做一个喜新厌旧之人,何况旧的也还未吃下去呢!

    他打定主意,他只是报恩罢了,此后必须要克制,与她保持距离,遂逃也似得离去了。

    他们又修整一个日夜,同时打点行装,物资装车,放弃一些笨重之物,精简队伍,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同时,他们把一大笔不好携带的钱粮布匹等物资留给了那些不能远行的重伤员,还有那些身患残疾者,或是城中的孤寡老弱,皆发下了一笔不菲的钱粮,以供他们终养天年。

    翌日上午,冀州传来消息:张牛角死了,皇甫嵩乘机打败继任黄巾首领的张燕,百万黄巾溃散,最后退入赵国和常山国。皇甫嵩乘胜追击,再次大败张燕军,黄巾往西散入太行山,百万黄巾已经不成气候了。

    管亥听闻,袒胸露背负荆前来请罪:“先生料事如神,我等愚昧无知,多有冒犯,请军师责罚。”

    “请大哥责罚!”裴元绍亦道。

    张宁也欲起身道歉。

    轩然急忙止住,对他们道:“莫要再喊我什么军师,也不须向我道什么歉,过去的都过去了,黄巾也将成为过去。特别是从今天开始,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圣女,她叫张宁,一个寻常女子而已。”

    又对张宁说道:“忘掉过去的一切,好么?”

    张宁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与过去彻底的诀别了。

    管亥也是默然。

    轩然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们要往前看,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怎样去做?”

    “我们要做的就是为天下最广大的老百姓谋福利,让天下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实现真正的天下太平。大贤良师死了,圣女也死了,但我轩然还活着。在下不才,愿为拯救天下苍生贡献微薄之力。”

    众皆肃然起敬,一扫之前的阴霾。

    正因为现在他们还很弱小,所以目光要长远,士气可鼓不可泄。

    轩然说完这些场面话,招来众将,吩咐道:“按原定计划,南下巨野,站稳脚跟,再取青州。明日早饭后开拔。”

    管亥和裴元绍及一众将兵欣然应诺。

    翌日,众人都吃过早饭,陆续于西门集合,将物资装船,就要开拔。

    这时候,张勇领着一群孩童跑过来,二话不说便向轩然下跪磕头。

    轩然不明所以,问:“阿勇,你们这是?”

    “大哥,请您收留他们,他们都是孤儿,他们的父母家人都死在了这次兵祸中,这几天全靠邻里乡亲接济才有口饭吃。但是,听东巷的大姑说,朝廷今年又加税了,说皇帝要修什么园子。”

    张勇跟了轩然半个月,说话倒也有几分条理了,也许经历的多了,也不胆怯。

    他继续说道:“今年地里本就没有收成,幸好抢了聂阎王家,多少存了些粮食,也吃不过一两个月。之后秋粮若还没收上来,怕又是要吃人了,这些没爹没娘的孩子怕是活到了那时候,也得进了别人的肚皮。大哥,让他们跟我们走吧,我相信大哥有办法养活他们的。”

    轩然看着跪在地上的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十几个孩子,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看人。

    最大的估计有十三四岁,最小的四五岁的样子,还流着鼻涕,望望这里望望那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轩然看张勇背着堪比自己高的青铜剑,手握自己三倍高的长枪,笔直的跪着,有股子英气。他腹诽道:“这个阿勇,不错,才几天就成了全城的孩子王了。”

    轩然正想着怎么安顿他们,身后的雪儿焦急地走过来,轻轻摇着他的手臂,恳求道,“郎君,带上他们吧。”

    张宁也是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做决定,自从她“死了”之后,脸上的冰雪气息和悲天悯人渐渐退去,多了些平和柔美。

    “嗯,好吧。”轩然答应道。

    于是,轩然麾下又多了一群少年孩童,美其名曰“少先队”。

    为了方便管理,轩然把这十五个孩子编为三个伍,各伍挑选出其中一个大孩子为伍长,负责照顾其余四人,任命张勇为队长,统领三个伍长。

    另安排雪儿、张宁、绿衣、钱妻等女眷照顾孩子们的衣食起居。

    将要登船南渡,城中的百姓得知消息后追了出来,一个老者拉住轩然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轩东主,您要是走了,官军再来可怎么办?您不能走啊!”

    轩然自忖道:“我方甲兵不过百余人,又仓促成军,未经训练,若东郡发大军来剿,必不能敌。若是全城百姓愿意随我据城而守,或可一战。但我作为一个外乡人,才来几日,何德何能让你们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我?即便如此,困守孤城又岂能持久?若是你们都愿意跟着我走,或也可行,毕竟人多力量大……”

    他能有今日的光景,也算是因缘际会,够奇葩的了。

    总之,无论如何,轩然断然是不会留下来的。

    城中的百姓到底是安土重迁,估摸着也没有几个有家室的人愿意跟随他背井离乡,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又愿意提着脑袋当反贼。

    事实也确实如此。

    轩然高声道:“众位父老,不用担心,聂阎王父子已死,是我杀的,官兵也是我杀的,与你们无干。到时官兵再来,你们打开城门即可,杀官造反此一事,只要你们抵死不认,一切往我们身上推,他们是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乡亲们,留我在此处只会连累你们,我在这里,他们就会发兵来剿。相反,我要是走了,他们是不会在意这座小城的。如以后在下有了一块容身之地,定会接诸位去过太平日子。”

    百姓听他如此说,也只好放行,互相拜别。

    独立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漯水,轩然心情惆怅不已。

    他来到这个世界尚不足旬月,却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已然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看着自己身后颇具规模的队伍,感觉有些不真实,他不止一次怀疑这一切或许只是个梦。

    让他欣慰的是,在这里他有了兄弟,能够生死与共的兄弟,有了一支小小的单只听令于他的队伍,最重要的他找到了上辈子不敢奢望的爱情,还有几个离不开他、需要他照顾的人。

    这种责任感和使命感让他觉得充实,前所未有得感觉到生命突然有了意义,他甚至害怕一觉醒来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从而失去眼前这一切!

    不知怎的,他轻声哼唱道:“不想承认,抹去了回忆还有伤痕,记忆和眼泪重逢在拥抱的时分;转一个身,遗忘不了曾经两个人,爱如乌云压抑下沉。”

    “思念浮生,醒不来就醉在你的梦;独自浮生,跟风走风都难以收留。爱不过一颗尘,不断寻找温暖一座城,心留给你一城。”

    别了,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