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晚上的时候, 安怡欣和乐音是在横店的一家做地锅鸡的店吃的,坐的包厢。
那是很小的一个餐馆,来往着很多的群众演员, 昏暗喧闹狭窄,甚至连包厢都很小,味道却不错。
重点是这一家店, 是乐音自己选的,因为和她素来的形象很是不搭,让安怡欣觉得很是惊讶过,甚至还专门去打听了下这家店和乐音有没有故事。
但可惜,真的只是一家普通的地锅鸡店。
好在安怡欣这次主要是为了道歉嘛, 肯定要以乐音的想法为主,她也就主随客便了。
她先头的打的如意算盘是, 她请乐音吃顿饭, 吃饭的途中她再真诚的道个歉, 就可以把之前的事过去了。
却不想她们刚坐下不久,菜刚刚点完, 乐音已经桌子撑着手,手撑着脑袋,开始频频的点起了头。
她好像真的太疲倦了。
同时乐音的手机一直在响着。
铃铃铃——铃铃铃的,仿佛世界上有无数的信息都在找她, 无数的人都在让她去工作,让她去赚钱,世界离了她就转动不了了一般。
更离谱的是这连绵不断的消息提醒音,吵不醒困倦的乐音,却是能把安怡欣吓一跳。
安怡欣那一瞬间甚至就想:要不自己就当个不愿道歉的恶人,随意说一句“抱歉”, 就让乐音回去睡觉了吧,总比在这勉强应付来的强。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乐音终究还是被吵醒了。
乐音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很是顺手的关掉了手机,目光随意往安怡欣这边一扫,就好像看穿了安怡欣的想法一般。
“你别用这副担心人的目光望着我,也别想太多,我今儿不太想回去。”
她那些手机抱着头,声音沙哑,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你也别想着今天是来道歉的了,也别内疚,就让我在这待会,我们吃个饭就挺好的,而且这儿挺好的……”
乐音突然一顿,接道:“这儿安静。”
她是这么给这个饭馆下着定义的。
但这
间小包厢外面人潮涌动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声喧哗的,公放着抖音的,小孩哭闹的,包间的隔层根本不能阻挡,弄的这个屋子都能直接听到外面的人间百态,当真是担不起一个“安静”这个词。
乐音却不管,她缓缓蜷缩起了双腿,蜷缩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了,也不管形象的直接把高跟鞋的带子解开了,她双手抱腿,像个幼童一般,赤着脚,缩在椅子的角落。
她有些敏感的垂下了眸,对周围的环境极不放心,根本不能深睡。
但是地锅鸡煮沸的声响,外面人群涌动,大声争执,但这一切都对她毫无“要求”和“所需”的这点,使得她本能的寻得了几分放松的感觉。
“我以前在这种地方打过工”她突然出声了,“最后因为那个饭店不管饭,我就跑了。”
“而且我之前总怕做这种事情多了,碰音乐的时候会有一身的油烟味,那可真的太吓人了。”
安怡欣安静的听着,缓缓的应道。
有的时候人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的,那时的她们从来都不需要什么回答,什么教育,她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但我现在……”
乐音低头还想接着说些什么,恰巧此刻地锅鸡的老板来上锅和配料了,她也清醒了些,把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低着头不说话。
地锅鸡的老板不知道自己打断了这当红小花的感慨,笑着上了锅,麻利的倒了一切所需的东西,便直接上大火花开始炖了起来,又麻利的退去了。
热锅滚油冒着泡,整个屋子都暖和了,但这时候正是盛夏,哪怕晚间都不算凉快,这屋子又太小了,直接使得她们两个有些喘不上气,热地直冒汗。
乐音盯着锅不说话。
安怡欣却是不行,她坐的端正了些,很是突然的望着乐音,极为认真的说了句:“对不起。”
她们两个纠葛太多,“对不起”此话说的不单单是之前闹房间的那件事,只是之前零零总总的小事融在一起,终究带着几分愧疚。
也许是因为翟澜道歉的模样,实在
是有些太过正经了,乐音一下子有些不知怎么接。
她一愣,点了点头便想把事情过去,眼神都因为不知所措,而有些飘忽不定的往包厢的窗子那处看,想了想说道:
“其实你没做错什么,只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翟澜可以去闹事,但你不能去开门。”
说的还是那晚安怡欣开门,翟澜去闹的事。
“她是当红导演,有大批人有求于她,便会护着她,但你们俩已经离婚了,现在也不算复合,那真的出事,翟澜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谁能护你呢?别人可不会……”
这话说到一半,乐音就看到安怡欣听着听着,就拿着手机疯狂的低头飞快的打着字。
乐音一愣,不由的把所有抒情的心思都收了回来,探头问道:“你在干嘛?”
安怡欣身子一僵,缓缓的停顿了下,还是立刻把手中的话打了出去了,这才抬起头,看着乐音解释道:
“我在和翟澜汇报,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正在请你吃饭呢。”
“……”
乐音直接无语了,万般话语到了嘴边,但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国骂后,说着:“是个怕老婆的。”
但安怡欣听完这种评价,只是对乐音直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乐音觉得头疼,不想理她。正就想闭目养神的时候,却见安怡欣笑完,缓缓的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蜕回了乐音最熟悉的,那个安静的,有些悲观的模样。
安怡欣叹了一口气:“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不为她冲锋陷阵的,再来一次,或者换个场合,我也会去开那个门的。”
她说着抬起来头,看着乐音,声音柔了下来,很是真诚道,“你也别只担心我……你自己多注意休息身体吧。”
乐音侧着头,没接这话,望着角落沉默了许久,索性闭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的地锅鸡,安怡欣和翟澜两个人硬生生全部给吃了个精光。
吃到最后,完全吃撑了地乐音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想往外跑,但因为太难受了,跑到门口就不能再前
进。
她只得抱着包厢里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最后连胃酸都吐了出来,就差吐血了,吓得安怡欣一边帮她拍背,一边急的直转。
“这是怎么了?” 安怡欣连忙给她倒了温水,小心的安抚她,“我记得你没胃病啊。”
乐音不接她递过来的水,听到这话,抬头笑着望着她,那笑着的眼里不自觉的浮出了点讥笑。
也不知是在笑谁和讥讽谁,也许是在笑她自己,也许是在笑安怡欣刚刚说的话实在有些过于天真了。
毕竟就乐音那般恐怖的行程,又怎么可能可以好好吃饭,又怎能不伤胃呢?
安怡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想挽救,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闭嘴不语。
乐音吐完,自己倒了一杯水,漱了漱口,和安怡欣点头道了个别。
她走到门口,似乎是觉得有趣,一摸脸,回头对有些失落难过的安怡欣说道:“其实你这种也好,干什么都能开心起来,所以就别想太多事,天真点活的快乐,能保护好自己就行。”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也是因为乐音离开时候说的那番话,也许是她那大步流星的模样,都有些太难过悲壮了。
使得安怡欣在和翟澜晚上语音一起工作的时候,总是会走神,走神想很多东西。
到最后连翟澜都发现不对了,轻声的提醒她。
安怡欣这才回了神,她柔声的道着歉,心思却仍然忍不住的飞了出去,静不下心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总是会让她不舒服。
之前她和翟澜离婚前,她也经常会有这种情况。
就好像上天在跟她说,她要失去什么了一般。
但是当她一点点理着思绪的时候,听着翟澜的呼吸声,总觉得生活已然算得上厚爱她了。
而且事实上,后面的日子确实好像突然变好了。
于梦兰突然变得有些开心了起来,她甚至有了比较好的胃口,饭吃的多了,还愿意出来走一走了——当然,是在只有图长安在的时候。
乐音也因为要把心思放在电影上的原因,额外的安排没有那么繁复了,整个人开始有了一点点人的样子。
而她自己在一通一通的电话中和翟澜关系更密了,哦对,还有两边互相速运着的水果。
至于图长安嘛,电影进展顺利,妻子慢慢康复,也有了一些精气神,甚至开心到,开始安排乐音和安怡欣的电影宣发了。
没有错,节目组还是没有放弃让安怡欣和乐音起炒cp的这件事情。
cp的红利实在是太大了。
特别是《想吃一口糖》的热播,使得电影宣发这边很想通过安怡欣引流热度。
说的流氓一点,其实就是直接抢,俗名叫——拉踩。
也就是踩安怡欣和翟澜cp,说她们假,说她们不熟,然后借此机会直接来烘托安怡欣和乐音的cp,表示她两个的cp才好嗑,接着通过热度和流量转化,从而宣传电影,是纯粹来抢热度的损招。
弄的安怡欣只好一边努力的配合宣传,一边兢兢业业的暗示着所有人:
我和翟澜才是最好嗑的啊!!你们别嗑错了啊——
这话她和那个“一起看烟花”强调的次数最多!生怕这个cp的元老都跑了。
“一起看烟花”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这么折腾了几圈,倒也给她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几分鸡飞狗跳的趣意。
鸡飞狗跳间,所有的一切都和这个夏日一样变得喧闹了起来,之前那冬日的寒冰,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着。
夏天的热,带着生机和欲望,把一切都烘烤的冒着汗,好似在剔骨疗伤,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直到两天后的早晨,于梦兰死亡在屋里。
安怡欣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甚至,真的算起来只有图长安见到了。
图长安太过冷静的面对了这场死亡。
这个平日里只要有时间就要去敲门于梦兰的门,一定要听到于梦兰温和或暴躁的唤他“长安”才能冷静一定的男人,是哪怕是听到一点响动不对劲,就
会发疯一样砸门的男人。
在无数次敲门,而没有一点回应后,直接冷静了下来,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会儿自己的呼吸。
他甚至冷静到,去客厅给自己点一根烟,倒了一小杯的白酒。
他安静的抽完了这一根烟,一口闷了白酒,把烟蒂丢到了酒杯中,然后转身拿起刀,面无表情,干脆利落的直接砍断了门上的把手,接着破门而入。
这是大家后来去打扫屋子的时候,通过细节还原出来的景象。
但是实际上,那时候图长安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动荡,还有那破门而入后,他究竟面对了什么样的情景,根本无人知晓。
我们只能通过后来在来殡仪馆工作的人口中得知。
他们来接于梦兰的时候,发现她的遗容已经被图长安细细的整理过了,图长安甚至给她换上了极为漂亮贴身明黄的裙子,还给她化上了一个明艳,张扬的妆,
这个一经出世便被人们说成绝世天才的导演,用着他绝妙的审美,带着他最质朴的爱意在那去冰冷的尸体上绘出了他的女孩最美的样子。
哪怕这个女孩的接下来的归宿,是在火葬场的火炉中。
安怡欣是和所有人一样,在殡仪馆的人来她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听到消息后,她直接呆住了。
使她意外的是,那一瞬间她不是难过的,甚至不是悲哀的,只是一片……空白。
整个人脑袋突然不能转动了,然后意识开始飘忽,甚至有些走神,脑袋好像浮现了太多东西,于梦兰温暖的手,小声的安抚,温暖的拥抱,但是只要她想往深处想,其实都是空白的。
她只能无声的站在原地,然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哭不出来,宛若无头的苍蝇,全然没有了方向。
只能随着大众的步伐,跟着世俗的流程,一点点送着师娘,火葬,进棺,上山。
她是那样的面无表情,是那样的冷静,甚至在火葬场的时候,她都好像毫无波动。
图长安先头也是这样冷静的。
直到
人们真的要将于梦兰的尸体送进火炉的那一刻,他突然猛的往前一冲,竟是想直接扑进火炉,就这么随着于梦兰一起就去了。
好在被制片提前安排好的保镖们拦住了,保镖们面无表情的拽着他。
图长安那一把老骨头了,却不知从哪里跑出的力气,不要命的一般挣扎的想向前冲,直到最后,尸体完全没入了火炉吗时候。
图长安直接休克进了医院。
人群随着图长安走了,安怡欣还站在火炉前,她没哭过,却好像比哭了更严重。
翟澜刚刚知道于梦兰仙逝消息时,她还在跑路演。
路演这种东西若是只跑几场,那叫做享受。你可以和你的观众面对面的交流,讨论心得。
但是若是场次一多,便只剩下机械般的疲惫了,甚至有时说话时脑子都在走神,嗓子都会含着血。
更何况这夏天的天气,总是会突然变得闷热的,那是山雨欲来,雨要下不下的样子,好像一块巨大的布,压在每个人身上,惹人厌烦。
而影院的空调又实在喜欢调的过低了些,弄得翟澜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便也就是在这时,死亡的消息猛的刮来,电影圈没什么秘密,所有人都在聊图长安的恋人的“仙逝”。
“仙逝”,这是个听着是一个极为美好的词语,却依旧说着很是残酷的现实。
残酷到翟澜听到的那一瞬间,甚至没有明白究竟是谁离开了,下一秒就已经本能性的开始担心安怡欣了。
但她不能立刻就离开,赶到安怡欣的身边,现场所有的光,所有的媒体,所有的营销都在她的身上,她的腿被灌了铅,甚至连让身边都人立刻给她订一张去横店的机票,都要小心翼翼,避人眼目。
她最后是勉强带着逻辑回答着问题,坚持到路演的最后一刻的。
当一切都结束了,她猛的通过后台往外冲。
却不想刚到门口的时候,大雨轰的一声直接落下,像是整个天都压了下来。
盛夏来了。
所
有的飞机航班开始延误,甚至因为电影院这边人太多,一时间,竟是车子都打不到,而保姆车挤不进来,里面的人也挤不出去。
最可怕的是根本联系不上那远在横店的安怡欣,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围城,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实习生见她惨白的脸,连忙定了最快发车的去往横店的动车车票。
但眼前的人群,车子移动的实在都太缓慢了。
散落的人群你簇拥着我,我簇拥你,混乱不堪。无数的伞在雨中打着架,互相触碰,像是一场战争。而没有伞,到处行走的人们,又像一个又一个的无声的默读者。
安怡欣却是一个异类,她没有伞,却也不沉默,她近乎不管不顾的跑了出去,在伞的缝隙中死命的穿梭着,蛮不讲理的横冲直撞着。
最后在别人的骂声里,她直接冲到了大马路旁,这才能勉强的呼吸和喘气。
此刻她的口罩已经完全掉了,头发混乱不堪,却什么也不想打理的,直接就眼疾手快的想抢上一辆空车。
却见有人和她同时握上了车门,应当也想上车了,毕竟是大雨天,谁不想回家呢。
翟澜看着那人悠哉的一边开车门,一边玩手机的模样,突然一愣,眼睛直接红了,轻声说:“对不起,我爱人那边不知道发生什么,我现在真的,就想要过去,”
也许是她那双眼睛红得太过真诚,也许是她那的语气太过无措,那个也想上车的小女孩,有些被吓到了,连忙退开了,抬手示意,让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她赶快上车。
翟澜连忙着谢谢。
而司机见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这模样,话都不敢多说,要了目的地的地址后,立刻就飞速的往车站那边赶。
动车不会会延误,但需要的时间太漫长。她卡着点上了车,开始一遍一遍的拨着安怡欣电话,直到最后,她甚至不敢拨了。
因为已经事情好像已经乱到,连小助理的电话都已经开始忙线,她不知道那边究竟怎么样了,但是肯定不是她希望
看见的模样。
倾盆大雨夹带着雷击,张牙舞爪的,照亮了天空。
待她到了横店,天色已暗淡,她直冲去片场,却收到的是那边已经赶往火葬场的消息——也是小助理回的,安怡欣的手机直到现在都一直打不通。
她只能冒着大雨接着赶往几乎是城市的另一头的火葬场。
火葬场在极为偏僻的地方。
偏僻到,出租车司机不愿再往深处开了,只能靠翟澜自己撑着伞往前走,踩的一脚深,一脚浅的满是泥泞。
她在那样雨里,还坚持着给安怡欣发着信息,说的大约都是:“别怕,我来了,我在呢”,和“我们来送师娘最后一面,没关系的。”之类的话语。
但最后当翟澜满身是雨,匆匆赶来的时候,图长安那边已经因为悲伤欲绝,人进去了休克要送往医院抢救,而师娘这边,已经进了火炉。
她未曾能见师娘的最后一面。
只能看见,望着是师娘的尸骨进火炉后的安怡欣低着头,在混乱的人群里,寂静到几乎要崩溃的神色。
所有的人都围着制片,这种死亡哀悼的场所,本就是带着社交的属性——很多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来也不是为了送于梦兰,只是想在图长安个制片面前刷刷脸罢了。
而安怡欣不一样,她静静的看了很久的地,然后抬起来头,那样愣愣的盯着火炉,一声不吭的。
像一只迷路了的小兽,浑身是伤,拼命的露出不锋利的爪子,想要却抵御外敌,却也只有茫然无措,孤独难平。
翟澜心疼了,她太心疼了。她猛地冲上去想抱抱安怡欣,但是哪怕被她抱在怀里,安怡欣也毫无反应,安怡欣的身子只是晃了一下,就好像要跌倒了。
安怡欣在晃动间,好像恢复了些意识,她呆了一下,缓缓的转头望向了安怡欣,她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那一下子好像只剩了乌黑。
“怡欣……”翟澜害怕极了,忍不住唤道。
安怡欣听到了翟澜的呼唤,也渐渐看清了翟澜的模样,眼睛里逐渐有了一丝亮点,接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