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安犹豫了一会，还是吞下了那颗小球，立刻服下玄灵丹，等着剧痛的到来。
过了一会，腹内果然有疼痛感，倒也还能忍，就是嘴巴里的腥臭味一直散不掉，仿佛是从几百年的臭水沟挖来一块臭豆腐，味道直冲天灵盖，让他干呕不止。
饕餮不知道他经历过怎样的痛苦，自然觉得他作为人类肯定受不了，对他而言其实还好。
但他很热很热，有一股强烈的欲望直冲脑门。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宜嘉，想她红扑扑的笑脸、柔软的唇和勾人的眼神。他先打个坐，诵念静心咒，没用。
于是他脱下厚厚的棉衣，只留一条短裤站在风口处，还是浑身直冒热气，汗水不停涌出。
北风呼啸，见四下无人，下面绷得难受，干脆连短裤也脱了，迎风奔跑，想把这没来由的燥热给跑没。
张灿吃得正欢，突然皱起眉头。把手里的碗嘭摔在桌上，嚷道，“不吃了！倒胃口！”
店家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您老吃得哪里不得劲？咸了还是淡了？马上给您重做。”
张灿没理他，气鼓鼓地走了。
王道林赶紧结账，给钱追人。
“老师怎么了？”
“不要脸，你裸奔过吗？”
“没有啊。”
“你见过男人裸奔吗？”
“没有啊。”王道林嗤嗤笑起来，“老师呐，您还有这癖好啊！”
“滚！”张灿大怒道，“李季安就像个疯子一样，不嫌丢人！觉得热不会跳水里吗？”
“冬天的山上应该没有水吧，有个小水塘早干了。”王道林正替他开脱着，突然反应过来，“老师您说什么？丢人？旁边有人吗？”
一棵大树后，天玑和尚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季安一趟又一趟地从面前跑过，手上的念珠在此刻也静止不动。身旁的沈梅庄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这画面简直辣眼睛。
自城隍庙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相遇。
沈梅庄醒来之后，发现穴道被制，和普通人无异。一开始她以为是天玑心怀不轨，或是要些钱财，后来才知道这人什么都不要，只有一个要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纯真得可怕。
无论她走到哪里，天玑都跟着她，在背后耐心地给她讲天道轮回，讲佛教故事，观世音菩萨化身救人、文殊菩萨变乞丐救人等等，吃饭、睡觉前还要给她念金刚经、优婆塞戒经、正法念处经、十善业道经等等，让她觉得有一只苍蝇在自己耳朵边整天叫不停。
她尝试逃跑，等她停下来就会发现天玑在身后跟着；她尝试堵住耳朵，根本没有用，天玑的声音还是会透进来；她尝试大喊大叫，和天玑对抗，天玑和尚就耐心地等她吼完，再继续宣讲；骂他秃驴、假和尚、疯子，天玑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继续讲经。
时间一长，她觉得自己实在受不了了，要发疯，以自杀威胁。结果引来了天玑和尚对生死的思索以及死后十八层地狱和西方极乐世界的细致描述。绝食、跳崖、投湖、抹脖子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最后还是被天玑救活了。毫无例外，救活之后就开始讲经。
后来，她闭上眼甚至可以看见天上五彩斑斓的佛国。天玑和尚夸她有慧根，而她知道，自己是有些无非有些神经错乱罢了。
“你到底想怎样，折磨死我吗？拿把刀来抹脖子更方便，我绝不反抗。我死了之后超不超度都随你了，大师！”
天玑和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秃秃的头，“女施主，我只是想消除你的业障，磨灭你的杀心。你造下无数杀戮，要早些回头啊。”
沈梅庄痛苦地捂住了头，大喊道，“李季安！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看，”天玑和尚道，“施主啊，你的杀心还是太重了。小僧把金刚经再给你诵读一遍，我念慢一点，你就听得清了。”
“不要！”沈梅庄尖叫不已，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和尚，你解开我的穴道，我们打一架。你能胜了我，我就听你讲经。要是我胜了，你放我走，我以后也不杀人了，如何？”
天玑想了想，“小僧学佛未久，佛家分四境，声闻境、缘觉境、菩萨境、圆满境。我只是声闻境上，相当于儒家的初境上，不知女施主是什么境界？”
“立境上，怎么了？”
“施主，立境上相当于缘觉境上，中间差了整整三个境界，小僧怎么可能打得过？”
“你不是天天给我讲以身饲虎的故事吗？怎么，换做自己，打个赌都不敢吗？和尚，一向都那么虚伪！”
天玑沉默了一会，“那好，今晚我们就不讲佛了。你好好休息，明早决战。我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才能打败你，阻止你后面的杀戮。”
“一言为定！”
当天晚上，天玑果真一夜无言。沈梅庄只觉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万籁寂静，舒舒服服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俩人打了一场。沈梅庄信心满满，久违的自由在向她招手。
不到三个回合，她就输了。
她呆呆地看着天玑，不知所措，难以置信。
一夜破四境。
天玑步入菩萨初境，以一境之差直接碾压了她。
她想起一个传说。有一个学生，三岁就跟随师父修行，超四十载，未踏入修行半步，一事无成。有一天陪师父钓鱼，从早钓到晚，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师父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地说，咱们师徒啊，迟早要饿死在这里，你一条鱼都钓不上来。学生问为什么？师父说，你不长脑子就算了，还不长眼睛，你的鱼钩是直的。师徒俩人哈哈大笑。学生说，我没有在钓鱼，只是在观鱼；看懂了鱼，鱼钩是弯还是直，完全不重要。师父说你吹牛。学生手腕轻振，钓起三条青色大草鱼。师父亲自动手，给学生做了烤鱼，并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第二句是，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当晚学生即入道，一夜入知命。
天玑摸着秃头，不好意思地说，“以前觉得修佛不在修行，境界高低都可以修佛。施主既然要我打得过你，才愿意听我讲经，佛家也有降魔金刚，也略通拳脚，小僧只好去悟一悟。”
沈梅庄欲言又止、无力吐槽。
天玑和尚表示，既然李季安是你最想杀的人，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告诉他从此你不再杀人，也了却我当日对他的承诺。
于是两人动身，往南寻找李季安。沈梅庄作为买命庄庄主，寻人追踪的本领天下第一，追到了宋宜嘉。天玑和尚从宋宜嘉口中得到了李季安在打铁铺疗伤，风尘仆仆赶到吴大锤那里。吴大锤死活不肯透露李季安在哪里，沈梅庄只好一路寻踪，耽搁了不少时间，岂料一来就看到了不着寸缕、在风中狂奔的李季安。
天玑扭头看到面色桃红的沈梅庄，低宣佛号，“阿弥陀佛。”
正在飞奔的李季安吓得一个激灵，嗖一声窜到一块大石头底下，“谁？”
“小僧天玑，还有沈眉庄施主。”
“啊，你们不要过来。”
“知道了。”
“有事吗？”
“沈施主说，她以后不会杀人了。你是她最想杀的人，而现在她被佛法感化，要亲口对你说，她不杀你了，以后都不杀人了。”
“啊，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不行。她说了，杀心就没了。不说，杀气一直憋在心里。”天玑执拗地说，推了推沈梅庄，示意她开口。
沈梅庄白了他一眼，张了张嘴，红着脸没说出话来。刚才的场面太过惊世骇俗，画面在脑海久久不散，冲击力太大。
“啊，我听到了，她说不杀我了，你们赶紧走吧。”经这一吓，他的身上反没那么热了，但是脸开始热起来了。
“施主可以去穿件衣服吗？佛祖虽然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但沈施主还没有修到无四相，如此怕是不便相见。”
“啊，那你们就在此地不要动，我马上去穿衣服，片刻即回。”
“阿弥陀佛，有劳施主。”
俩人在原地站了半晌，并不见有人来。天玑皱眉道，“李施主不会是在林子里迷路了吧？”
沈梅庄哼了一声，“早走了，笨秃驴。”
天玑叹了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李施主怎能骗和尚呢？”
“反正我要走了，你喜欢等就等吧。”沈梅庄拔腿就走，天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