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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净岩

    春寒料峭,刚来不久的春风似乎还带有隆冬的余威,吹在人的身上仍带有阵阵寒意。树梢上,新出的嫩芽在风中摇摆,已经有一丝丝绿意待放。

    李季安一行已离开漠南草原,前往天玑和尚出身的普光寺。普光寺虽不如天下佛教之首楼兰寺,但在夏唐也是第一大寺庙。普光寺前住持净岩禅师多年前便入后山禅院闭关清修,不问俗事,未见其出手,传说已是圆满境上。现任住持是净岩禅师的师兄,静心禅师,圆满境中;首座和监院亦名满天下,皆为圆满境下的高手。其余知客、典座、衣钵等各大执事境界不一,佛法高深。

    静心禅师近年来已有退隐之意,潜心修佛,寺中事务基本由首座主持,旁人难以得见。

    天玑和尚跻身菩萨境的事情还未传到寺中,若不然必定全寺骚动。天玑,是普光寺中、也是天下众寺庙中最年轻的菩萨境僧人,没有之一。

    他趴在车厢内,随着车厢的摇摆轻轻晃动。他已经完全清醒,但动弹不得。李季安要每日替他行针、按摩,疏通经脉,喂一些稀饭馒头。由于他拒绝荤腥,胃口也很差,原本胖乎乎的身子迅速消瘦。

    普光寺在半山腰,马车上不去。他原本打算背上去,却看见三个和尚在山脚等候多时。

    一个老和尚掀起车帘,心疼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天玑。天玑费力地睁开双眼,泪水立刻流了出来,吃力地喊了一声“师父。”

    净岩禅师点点头,抚摸着天玑那已经有些毛茸茸的脑袋。天玑在他的抚摸下似乎舒服了许多,竟沉沉睡去。两个小和尚取来担架,垫上厚褥子,不费吹灰之力抬着往寺庙走,步履轻快,显然道行颇深。

    “两位施主,”净岩禅师合十行礼,吓得云李俩人赶紧回礼,“小徒多蒙两位费心搭救,一路照顾,老和尚感激不尽。请随老和尚上山,奉一碗淡茶。”

    “大师多礼了,晚辈不敢当。”李季安拱手道,“大师,天玑受伤极重,一路颠簸,危在旦夕。请大师尽早为其治疗,切莫因晚辈耽搁。晚辈这就告辞,大师珍重。”

    “施主哪里话,老和尚出家人,不讲虚礼。感激你是真心,邀你上山也是真心。论治病救人,我的师弟静心和尚远胜于我,他已在庙中等待,不会耽搁。”

    “大师,”云宗玥打断了净岩禅师的话,“天玑因保护我受伤,晚辈心急,冒昧问一句,天玑生命可有大碍?”

    “有,但仗着行针护住心脉,疏通脉络,进了普光寺,就没有救不活的可能。女施主放心。”

    云宗玥舒了一口气。

    “二位随我来。”净岩禅师转身,在前面引路。

    李季安看他步伐沉稳有力,也不敢搀扶,默默跟在后面。

    净岩禅师多年不出后山,进庙烧香的百姓已经没人认识了。但一看他就知道是得道高僧,纷纷行礼避让。净岩禅师也不嫌麻烦,面带微笑,一一回礼。

    走了大半日才来到普光寺,天已经快黑了。

    净岩禅师没有安排他们住客房,而是直接领到了后山禅院。说是禅院,不过两间小小禅房而已,低矮而逼仄。

    小沙弥端来三碗白饭,一碟青菜。

    “不够,”净岩禅师道,“给两位施主再添些来,有瓜果什么的也提些过来。”

    小沙弥低头,转身去了。

    “两位施主请,待会再吃些。”

    俩人对视一眼,不敢动筷子。

    净岩禅师先端起碗,慢慢吃起来。

    云李二人赶紧端碗吃饭。

    米很普通,和客房的没有区别。俩人吃起来分外香。

    净岩禅师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把碟子里的青菜一根根夹到二人碗中。

    待小沙弥第二次进来,提着一大桶饭,一碗咸菜。

    云宗玥掩住了碗口,再三表示吃饱了。

    净岩禅师把饭桶推到李季安面前,“不要用碗了,直接用桶。吃完了,我们再说。”

    李季安转头看了一眼云宗玥。她把头转开了,当没看见。

    李季安捧起饭桶,用饭勺挖着吃。

    净岩禅师笑着,把咸菜一点点拨到桶里,看着他吃完。

    看得出,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等饭桶见了底,净岩禅师笑道,“果然是年轻好啊,我已经很久很久只吃半碗饭了。”

    心安,所以格外好吃。

    只有在张灿身边,他才会这样安心。他自己也不明白,第一次见净岩禅师,他就觉得如此亲切而安心。

    他打了个嗝儿。

    净岩禅师示意他喝茶。

    “孩子,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聊一聊。”

    净岩禅师半闭着眼睛,很随意地躺在几乎要垮掉的摇椅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云宗玥立刻退到了隔壁禅房,说自己累了,想早点歇一歇。

    他示意李季安坐在身边的门槛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孩子,我看出来了,你的过去很惨,过得很苦。”

    李季安笑了笑,“其实还好。”

    “是啊,”净岩禅师道,“有人爱,在地狱里受油锅抽肠之刑也只觉得痛,不觉得苦。是不是?”

    “是。”

    “你看这天上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人生悲喜,亦是如斯。镜中花、水中月,却总是让世人患得患失。其实真正的人和事,往往不及心中想象的那么美好。”

    “大师……”

    “孩子啊,别人织的牢笼,自己迟早会爬出来;自己织的牢笼,想爬出来就很难了。”

    “大师,晚辈真的不懂您在说什么。可否明示?”

    “慢慢就懂啦。我看见你在修佛,哪位和尚对你讲过经?”

    “回大师,没人对晚辈讲过经。只是有个老和尚,让晚辈背了一段口诀,说心不静时,可以默诵。”

    “噢,原来如此。”

    这时候,小沙弥进来道,“禅师,住持派弟子传话,天玑师兄醒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我不去了,待他伤好一些,让他自己来见我。你带两位施主前去,告诉静心和尚,两位施主来去自便。寺中无趣,若想看书解闷,带他们去藏经阁,随意翻阅。”

    “是。”

    净岩禅师摇晃着竹椅,坐起身子,拉着李季安的手,“若日后觉得人生苦闷,或再无容身之地时,持此珠来后山找我,老和尚给你讲故事解闷。”

    李季安低头,手腕处多了一串细小佛珠,接头处以一座宝塔相连。

    “大师,这……”

    “普通佛珠而已,寺庙旁的小摊上五文钱一个。留个念想而已。去看看天玑吧。”

    李季安行礼告退。

    净岩禅师双目微闭,似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