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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收魂

    月余之后,春天已经接近尾声,草原人最喜欢的夏天即将来临。经过春天的萌芽,夏天的草原将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草海,骏马、野兔、野狼等动物驰骋在大草原上,天空中还有雄鹰展翅翱翔,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草原人也脱下厚厚的衣服,少女们穿上多姿多彩的裙子,毫不吝啬地展示自己傲人的身材,惹得少年郎在帐篷外日夜弹唱,只为博一个迷人的微笑。

    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听不到少女清脆的笑声,也听不到少年郎嘹亮的歌声。

    这里原来是一道又深又宽的峡谷,传说是一次大地动之后留下的巨大裂缝,空旷而绵长。

    现在不空了。大量的尸体被直接丢弃在此处,成千上万的野狼无心出去捕猎,一群又一群地前来啃食,胖得像家养的狗,眼里闪着绿幽幽的光。

    峡谷即将被填平,还有尸体不断被扔进来。

    罗飞本在中军大帐,要把战线继续往北推移,直到完全占领漠南草原。

    一天,他接到皇家侍卫传来口谕,说奉旨来看看孪鞮俊成的部众还剩多少。罗飞再三思索之后,重新部署,从前线调回了一万骑兵,从中军抽调两万步卒,陡然加快了清理速度。

    方圆百里之内已经无法住人了。恶臭飘散,字面意义的血流成河,滋润着峡谷下游的草场。

    一个盲眼祭司站在峡谷中,赤脚踩在腐烂的尸体上。

    草原大祭司呼衍察布。

    原本说好奉还马玩的头颅,还没来得及执行此事,两国的战事就再次爆发,这件事情就一直搁置下来。上次剿杀李季安不成,他就去见了罗飞,请求以马玩的头颅换孪鞮俊成的尸身,并在这里祭祀死去的亡魂。

    罗飞稍加思索便同意了,马玩之死直接促成了夏唐的全面北伐,对将领影响极大。但孪鞮俊成的尸首却在中军刘骏升那里。为加快交接速度,察布只要孪鞮俊成的头,尸身焚化即可。

    他来到峡谷,不用香,也不用五谷或三牲,就是站在尸体上,大声吟唱。

    估计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唱什么。

    他在收魂,然后炼化,带回去放入惊魂大阵中。惊魂大阵中放入的魂魄越多,威力就越大。

    由于骨钵已经被李季安毁去,他随身带了一只青铜小鼎,名曰镇魂。他低沉而嘶哑的声音空中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接敲击在听者的灵魂深处,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随着咒语的加速,峡谷内的空间开始扭曲,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着现实与虚无的界限。突然,一阵阴冷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汇集到察布手中的镇魂鼎,一个个模糊的身影从尸体中、从地下被强行撕扯出来,那是被痛苦与绝望扭曲的鬼魂,面容狰狞,眼中燃烧着不灭的怒火与不甘。

    察布不为所动,空洞的眼窝里散发出两点碧绿的幽火,高举骨杖,口中爆发出最后的咒语,一股强大而黑暗的力量从骨杖中涌出,化作无数条锁链,紧紧地缠绕住那些不断挣扎的鬼魂。鬼魂发出凄厉的惨叫,阴风阵阵,大部分被收入镇魂鼎中,坠入黑暗。

    察布缓缓放下骨杖,嘴角带血。以一己之力强收数十万怨魂,远超他自身修为。借着镇魂鼎的邪恶之力逆天行事,他也被镇魂鼎反噬,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哀嚎。他喘息了一会,从尸堆里爬出来,挎着孪鞮俊成的头,在夏唐士兵好奇和恐惧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离开。

    他的脚底与碧绿的野草相接触的瞬间,野草立刻枯萎、变黑,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从高空俯瞰,犹如一串搬家的蚂蚁。

    天已经快黑了,红红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刺眼,像一个巨大的蛋黄挂在树梢。一名打柴的樵夫路过,看见了坐在坟前的李季安。他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公子,”他壮起胆子唤道,“公子?”

    李季安茫然抬头。

    见他能动,樵夫安心不少。“公子啊,天快黑了,这里荒郊野岭的,夜间有狼出来找食,赶紧回家去吧。”

    家?他没有喝酒,身体却晃得厉害。已经快有一个家啦。

    见他不作声,樵夫似乎猜到点什么。

    “公子迷路了?外地来的吧?从此地往西不到二里地,就是官道,沿着官道往南三十余里才有个大一点的镇子,那里客栈多。”

    李季安勉强笑了笑,“多谢大叔指点。我没有迷路,就在这里坐坐。”

    “这里是坟地,阴森森的,天黑起来很快的,立马啥都看不见,别坐啦,走吧。”

    看李季安还是没挪窝,樵夫皱眉道,“坐在那里干啥呢?”

    “祭拜家父。”

    “哎哟,对不住。”

    看李季安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睛,脸上的泪痕也清晰可见,樵夫知道此事不假,连声道歉。

    李季安笑了笑,摇头示意没事。

    樵夫走了几步,回头看李季安身形单薄,背影萧瑟,心有不忍,又折回来,劝道,“公子孝心,我很敬佩的。但此地不宜久留,要不赶明儿再来?”

    李季安摇了摇头。

    “哎呀看我这脑袋,公子一个外地人还能去哪里?现在就走天黑也赶不到镇子上了。”他热心道,“公子若是不嫌弃家里脏乱,去我家睡一晚,怎么样?”

    李季安不是天生的冷漠,笑着婉拒了,再三表示感谢。

    樵夫太过热情,竟不由分说地拉起了李季安。李季安的伤口受到牵扯,闷哼了一声。

    “咋回事?公子有伤?”

    他这才看清李季安的脚边有刀,脸色顿显不安。

    “被土匪劫了,肚子上挨了一刀。”

    “唉呀!这帮天杀的。”樵夫跺了跺脚,“肚子上有伤我就不好背你了,别怕,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村里借条驴来。”

    他从捆好的柴里抽出火把棍,递给李季安,“天黑了就点着,我一准回来,别怕。”

    “不用了,大叔,不用了。”

    樵夫转身一路小跑,地上的柴也不要了。

    李季安叹了口气。边境上的人,好的特别好,坏的特别坏;热心的没法拒绝,鸡贼的没法躲避。总会都遇到的。

    樵夫真的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赶了回来,拉着一头瘦弱的毛驴。

    “对不住了公子,我知道你是要骑马的,我们村子小,十几户人家,就一家有马,他不肯借,怕夜路伤了马蹄,只好用这拉磨的驴。这畜生虽然倔,用着倒也还顺手。”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扶李季安上驴。

    李季安知道自己不走是不行了,只好谢了又谢,爬上了驴背。

    樵夫的话很多,李季安接不住也不想接,没有闲聊的心思,慢慢就变成了单方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