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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胚胎

    被裹挟在泥沼之中,指尖粘腻的触感袭遍全身,偶有触须在皮肤上瘙痒作动,迫使江河紧绷起每一个毛孔。

    如今他没有半分防护,身上仍被一条金色虚龙紧缚,这小龙似是连同他的灵台也一并封锁,让他动用不出半分灵气,去阻挠这泥海的剐蹭。

    好在它们像是在少有的克制什么,哪怕不停撩拨着江河的皮囊,却没敢有一丝僭越的心思,去钻入他毫不设防的肉身下,将这具躯壳也化作自己的食粮。

    耳边作祟的嗡鸣似是传递它们若有似无的思想,江河只觉得它们在忍耐——

    只一具单单的肉身满足不了它们庞大的胃口。

    忍耐是为了更大的需求。

    在泥海中,江河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只能感受着它们的涌动,把自己带入更深处。

    他无法估计自己徜徉了多久,忍受着污浊隐忍似的轻抚,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地久。

    在无尽忍耐中,青玄子的心声忽然传入他的耳朵:

    “小子,快要到了。”

    江河一怔,下意识想睁开双眼,却在想起压在眼皮上的污浊时强行忍耐住了冲动:

    “你看得见?”

    “为师是魂,离魂出壳,用的是神识,有什么好稀奇的。”

    江河恍然意识到,灵魂本身便是‘灵气’的一种具象,正如那些死后因死气而化作鬼魂之人,失了肉身他们已无灵台,却仍以残魂之姿行走世间一般。

    神魂道修士将灵气纳作己身,却并非使其沉寂灵台之中,而是充纳魂魄,养魂入道。

    这使得他们所见所感,与常人大相径庭。

    姬轩辕的龙气封锁了他的灵台,却对他肉身中的另一个魂魄无甚作用,竟是让青玄子如鱼得水起来。

    但此时恰恰也是他最不可能夺舍的时刻,江河倒也不太忧心,反倒因为多了个说话的人而感到放松,忽然笑道:

    “有时候实在分不清,你到底是我分裂出的一个意识,还是一个独立的灵魂。”

    “休要把为师与你这孽障混为一谈。”

    “你本来就已经死了,不是么?你被我亲手宰了,就在青玄观。

    归根结底,你是我汲取灵丹后衍化出的产物。就像鱼武一样——”

    江河记得此前他见到的‘鱼家兄弟’,也幸得对方还认得他,信任他,让他不必花多少时间便说服‘他们’离开现场,去到更远处接应顾青山,

    “他吞了鱼文的灵丹,分裂了精神,时常像是鱼武,时常像是鱼文。

    可他再怎么以鱼文的口吻说话,做事,说到底那也都只是他的另一人格,而不是真正的鱼文。

    有时我也很难分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分裂出的另一个人格,只不过我精神出了问题,错把你看作了一个独立的灵魂——

    我或许已经疯了?”

    青玄子冷嘲道:

    “对,你疯了。疯到看清了现实,却还要怀疑它是否虚假。”

    “你是说你是真的。”

    “老夫破境之时,便得神魂裨益,死前才留一缕残魂遁入灵台之中。本待假以时日,借此灵丹得一死而复生得机会,倒是被你吞了个干干净净。

    若那人不是你,老夫早就已经夺舍遁去,逍遥天地去也。”

    “逍遥天地?不救女儿了?”

    一提起这茬,青玄子就想倒吐鲜血——阮酥酥被他藏在铜钟里,被斩地干干净净,他救劳什子救?

    可他只是个魂魄,何来吐血一说,想想便更憋屈了:

    “孽障!”

    跟青玄子掰扯两句,江河好受多了,也不免在心里笑出声来:

    “只可惜咱们都一样,到最后都只是别人手里的一颗棋子。

    不对,你比我强一点,你至少安生过活了百余年的人生,我从活过来开始便一直受人桎梏。”

    青玄子见过江河曾经存在的那个世界,早已知晓江河与明河并非一人:

    “孽障还不知足?你若不受人桎梏,在道观之时就应该去死了。”

    “不,我倒没有不知足。”

    江河仔细想了想,却是否定的回答,思绪延展,不由想到初出茅庐之时,所见到的那抹雪白倩影。

    说起来,江秋皙在这个过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她是不是也明白这一切,亲手促成了这一切?

    自己如今的境况,是否正合她的心意?

    江河觉得不无可能,可本心却告诉他,江秋皙倒不会有这般算计人的心思,她与自己交往时的作为应当并不掺杂虚假的成分。

    但这种东西,终究是说不准的。

    “孽障,摆着一副臭脸给谁看,打起精神来!”

    青玄子见他一副颓唐模样,不由骂道。

    “你不是一直盼着我死么?我现在这样子不是如你所愿?”

    “想死也没那么轻松,等你完成未竟之事,想怎么死怎么死,老夫管不得你!”

    “未竟之事?你指什么?”

    这次青玄子沉默了许久。

    半晌,江河只听到一声叱喝:

    “好好活着!”

    他还要再问,可泥海突如其来的暴动使他只觉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摸清发生何事,整个人便似被吐出去一般,从泥浆里甩了出来。

    那金爪于泥海之中时已然称得上耀眼,如今咫尺之遥的距离,更使江河只得暂且以衣袖遮挡。

    恰逢此时,灵台间的那抹滞涩忽然抽离,俯眼看去,才发现那条金龙已于方才一瞬消失地无影无踪。

    “不怕我逃出去?”

    江河右手虚握,袖间一柄长剑忽而穿梭入手,剑身古朴厚重,正是鱼肠。

    握剑顷刻,剑风扫荡,溅起脚下阵阵泥浆,它们似怒非怒,对着江河张牙舞爪了一阵,却乖乖地汇入泥海。

    环顾四周,发觉这龙爪周遭皆是一片净土,更让江河倍感奇怪:

    “都放肆到这种程度,竟还能忍受?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

    “孽障,看上面!”

    青玄子暴怒一声,强行牵引江河的视线,迫使他抬头仰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遒劲有力的巨爪,它金光灿灿,犹如地窟明灯,点亮漆黑,如今这金芒巨爪正向上虚握,又似一朵绽开的莲花。

    可仔细看去,那金爪的五指之上,皆挂着滚动而粘稠的黑泥,它们彼此勾连,在掌心之上,似是结成了一个乌黑的茧,那茧内并不安分,不断向外喷溅污泥,使之低落大地,汇入泥海。

    江河明悟。

    那俨然是一个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