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雨还在下。
王家,正厅内,王家人已坐在饭桌前,吃着晚饭。
往常这个点,庄愚已是归家,可今日却仍未回来。
阿病一边扒拉着饭,一边问这怎么庄愚还没回来。
曹氏道:“今日下雨,你兄长估摸着得晚点。”
“娘亲,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是兄长教我的,待会吃完饭,我写给你看。”
曹氏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阿病真了不起。”
至夜,庄愚仍未归。
厅内,曹氏来回踱步,心里面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孩子他爹,你说阿愚怎么还没回来?”
王福正在屋檐下,磨着一把把农具,听到自己媳妇问,便回道:“估摸着下雨天,张家人留他吃晚饭了。”
“不对,不对,这事我越想越不对劲。不成,我得去看看。”
说罢,曹氏便披上一蓑衣,离家快步朝着李氏家的方向而去。
……
半个时辰后,曹氏返回,还未至家,便扯着公鸭嗓子,大喊大叫。
王福急出门。
曹氏一路奔跑,路上还摔了一跤,眼下来至王福身前,可谓是上气不接下气。
“当……当家的,庄……庄愚那小兔崽子跑了!”
“什么?!”
王福大惊。
此刻,王茂生也走了出来,听到庄愚逃跑了,他也是有些懵圈。
“追,赶紧把他给追回来,不追回来,咱儿子就得完!”
王福知晓事情的厉害,道:“我去拿蓑衣。”
谁想,刚说完,曹氏“啪”地一声甩了他一个耳光,“都什么时候了,还拿什么蓑衣,现在就去!要是不追回来,我跟你没完。”
随后曹氏看向王茂生,道:“孩子他爷,我们也在附近找找,他一个小孩子,又人生地不熟,我估计跑不远。”
曹氏迈开步子,走了一段距离,见王茂生裹步不前,便厉色道:“公公,你莫不是要看你亲孙儿去死才甘心?”
末了还撂下狠话:“要是病儿没了,你也别想好过。”
王茂生没辙,披上蓑衣,出门同去寻庄愚去了。
他们先是在桃源乡范围内找,可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幸亏得一乡里人告知,说今早好像看到一个人往外面走。
曹氏和王福一道,沿着出桃源乡的路径寻。
至于王茂生,因为年老体弱,经不住长时间在雨里淋着,而且腿脚也不是很便利,便吩咐他回家照看孩子。
……
第二日,清早。
雨渐消,只剩下濛濛细雨笼罩在群山之间,点缀着苍绿。
画眉岭,烟雨朦胧中,隐约能够瞧见俩身影。
赶了一夜的路,王氏夫妇已是满身泥泞,脸上多有疲惫,夜路并不好走,特别是对于曹氏这样的妇女来说。
两人一边走着,曹氏一边咒骂着:“要是抓到那小兔崽子,我非得抽死他不可。亏我对他这般好,真就是白眼狼,良心被狗吃了……”
“还不是怨你,明知道一个月后要送他去见李老爷,非答应他那些要求,现在好了,跑了,那娃我看着就不是善类,也就你信他的那些鬼话。”
曹氏闻言,眉头一挑,猛地推搡了他一下,道:“王福,你什么意思,合着现在是我的不是了。你那么有先见之明,你倒是早点说啊,现在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哪来的脸?”
论吵架,王福哪里会是他媳妇的对手,经她这么一怼,直接就蔫了。
至于曹氏,嘴巴就跟簸箕里倒豆子一样,开始啪啦啪啦说个没完,直至两人到一三岔口,方止。
左边是前往县城,右边是前往红叶乡。
“走哪边?”
就在两人商量时,王福忽然瞧见右边泥泞路上有一草鞋。
“媳妇,你看,是那小崽子的鞋。”
王福捡起,笑道:“他往红叶乡跑了,我们往这边走。”
两人没走几步,曹氏似乎想到什么,忽然拉住自己丈夫,停了下来。
“不对。”
“怎么了?”
“那小兔崽子聪明的很,能留下一只草鞋泄露自己的行踪?他为了逃跑,跟咱演戏演了那么久,能留下这么大的马脚?”
“你是不是想多了,你看这草鞋,上面的绳子都断了。多半是晚上慌慌张张赶路,把鞋跑坏了,不小心就落在这了。”
曹氏看了看那断裂的草鞋,自己丈夫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这样,保险起见,咱俩分头走,你对县城的路更熟,你往那边走,我就往红叶乡的方向走。”
王福点了点头,扭头便往另外一个方向赶。
至中午,王福来至卧云山附近,在这里,同样有一个岔路口,左边方向是前往卧蚕乡,右边方向是通往县城。
在这里,他再次发现了一只草鞋。
王福见到此物,瞬间大喜,看着卧蚕乡的方向,料想庄愚定往这边去了。
他的心思相较于他媳妇,可要单纯的多。
……
话说,庄愚自启程之后,是一刻不停歇,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拼了命地走,唯恐王家人会追上。
这一走,便是两天两夜。
到底是小孩子,连夜赶路,再加上雨天,山路泥泞湿滑,再加上是第一次走,虽有地图指引,但速度还是比原先计划要慢了不少。
故而,他根本不敢休息,吃东西,也是边走边吃。
这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吃了多少苦头。甚至还有一次,差点踏空摔下山去,好在抓住了一条藤蔓。
第三日,清晨,武陵县城。
太阳从东边徐徐升起,照彻山峦,也映照在武陵县城的破旧城墙上。
连续几日的阴雨天气,总算是迎来了曙光。
这时,在那通往城内的管道上,出现一浑身脏兮兮的身影,他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会摔倒一般。此人自是从桃源乡出逃至此的庄愚。
他看着城墙上写着的“武陵”两个大字,内心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庄愚强忍着身体不断传来的疲惫,强忍着脚底下一个又一个磨破的水泡传来的刺痛感,阔步朝着城门进发。
或许是因为心思都放在城内,亦或许是因为身材矮小没有注意到。
在他即将进入城内的那一刻,迎面走来一男子。
男子皮肤黝黑,右边眉毛上有一块疤痕,眉眼之间竟与那曹氏有些相像。
这进城的人中,就庄愚一个稚童,而且眼下尚早,进城的人不多,男子便多看了庄愚一眼,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当下就将他给认了出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庄愚抬眼一看,整个人直接就慌了。
此人是那曹氏的哥哥,曹贵,曾来过家里一次,识得他。
“你怎么在这?你爹娘呢?”
曹贵朝着四周看去,并未看到自己妹妹和妹夫的人影。
庄愚下意识就想要跑,可感受到对方那强有力的大手,恐挣脱不了。
他吃了这般多苦头,方走到这,安能束手就擒!便抬起另外一只手,朝着城内招手,佯装喊道:“娘,我在这。”
曹贵回头一看,抓住对方胳膊的手也为之一松,可这一松,庄愚当即将手一抽,撒开脚丫子就往城内跑。
便是曹贵再怎么反应迟钝,此刻也明白了过来,这小子多半是自己跑出来的。当即追了上去。
庄愚不过一稚童,又连夜赶路,浑身疲惫不堪,焉能跑得过常年在县里当杂役的曹贵。
只消得几下光景,就被逮了个正着。
庄愚拼命挣扎,口中大喊大叫,呼“救命”,虽吸引了不少围观百姓,可却无济于事。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行头似乞丐的人的沾惹是非。
曹贵一边制住他,一边朝着周围赔笑解释:“这娃娃是我一外甥,不知什么原因偷跑来县城里。”
说完,便瞪了他一眼,将他夹在腋下,出城去了。
庄愚心如死灰,百般筹谋,却在这里折戟沉沙,只道那人生天地间,命运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