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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颠倒谬乱

    林孤桐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站起身,又走到窗孔前,抬头望向窗外的青天一碧,久久无语。此时晨雾渐散,已是日中,从远处街市上依稀传来一阵阵马嘶人喧,乱乱烘烘的十分闹热。叶枫在他身后急得抓耳挠腮,过了许久,林孤桐方才问道:“你猜我师父说了什么?”

    叶枫说道:“师祖想必是在练功时遇到了棘手的难题,又或是过去的仇家寻上门来,多半是他教中的兄弟与师祖结下梁子,前来寻仇。”

    林孤桐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可是你猜错了,我们都猜错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师父当时说话的声音就如同我这般凄怆悲凉,他说:‘我自破教出门以来,蛰居山中,不再过问江湖上的闲事。这些年修习木纹经有成,又收了你们三个为徒,大慰老怀,自以为已经超脱俗务,万事不萦于怀。谁知道到老了却着了魔魇,这也是我的诸般杀业报应,非世间的针灸药石可医……孤桐,你秉赋极高,意志又坚,已将我的十二路柴刀刀法学了十之八、九,日后只需勤加修炼,精益求精,定能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只是你乃福薄之人,却与木纹经无缘,这木纹经,非福泽深厚之人不能传之,因此,我要把它传给你师兄……’

    “我跪在地上,听师父说得凄凉,早已是泪流满面,但听到这里,仍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我与师妹的事呢?’唉,我那时心里半点也没有师父,真如禽兽一般。师父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甚笃,清儿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改樵入门最早,性子沉稳机敏,家世馀荫,广有田产,是清儿良配。三天后,我就为你们主婚,然后你们三个都出谷去罢,你我师徒缘份已尽,不必再回来找我。只要你们在江湖行走时,严守门规,时时锉恶扶良,施舍贫薄,就不枉了我们师徒一场……’

    “我听到这里,就如同是五雷轰顶一般,师父后面说的话竟然一个字也听不见。我看到师父的嘴巴在动,看到师兄和师妹的嘴巴也在动,他们一齐向着师父磕头,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没有哭,只是眼前一片模糊,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走出了蓬壶居,走出了愚公谷,来到市集上一家酒馆里喝酒。从早上喝到中午,又从中午喝到晚上,身上的钱使完了,我就把随身的刀丢给伙计换酒喝。我这口刀名叫‘昃阳’,为了得到它,我打过三次架,最后一次几乎把性命送掉。但那个时候我连想都没想就把它给当掉了,因为那时我的脑子里只有酒,因为我以后再也不想用刀了。

    “第二天,我仍去喝酒,但那时我已身无分文,刀也当了,只好赊酒喝。到后来店里不让赊了我就抢,几个伙计冲上前来,把我摁在地下狠狠地揍了一顿,我没有反抗,任由鲜血从我的额头、嘴角流出,流淌在地上,一直到我昏死过去……

    “后来是师兄赶来救了我,替我付清了酒帐,还替我赎回了昃阳刀。师兄家境殷富,出手阔绰,市集上的人都很卖他面子,就算有十个我这样不成器的师弟也料理得了。师父说得对,我是个连酒钱都付不起的穷光蛋,师妹倘若嫁给我,从此闯荡江湖,出生入死,又有什么好?

    “第三天,就是师兄和师妹成亲的日子。我迷迷糊糊地看着师妹换上新娘的衣裳,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行礼,心中没有喜悦,也感觉不到痛苦,因为我也行将不久于人世。那一天之中,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抽出昃阳刀,结果自己的性命。但每次手指碰到刀把,却总想看师妹一眼、再看一眼、最后看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救了我的命。

    “那天,师妹一直神色郁郁,偶然微现笑靥,也是转瞬即逝,与其他新妇既羞涩又欢喜的神情全然不同。我对师妹情之所钟,她的一颦一笑自然全都瞧在眼里。那时我就有些心旌摇动,一时不便就死,总想找个机会问个明白,哪知那一天又是开面又是拜堂,师妹竟无闲暇与我说上片语只言。第二天,她就与师兄匆匆拜别师父,回转临海老家去了。

    “那三天,我是神志昏愦,心中更加寂如冰雪,种种颠倒谬乱之状,几不能形诸楮墨。师妹离谷之后,我却霍然如梦醒,心中渐渐地没有了求死的念头,只去了与师妹小时常常游眺之地,将我们那时一起玩过的小木马、小布偶,与她做了给我的荷包、香囊等物一起埋入一块高约两丈,寸草不生,光滑如镜的巨石下面。那把昃阳刀,是师兄花银子赎回来的,我不想再用,就一同埋入石下。我在石前痛哭一场,回谷后就想辞别师父独闯江湖,兴许还能再见到师妹也未可知。

    “回谷之后才发现师父当真病了。我急忙前去探望,只见师父躺在床上,面容枯黄,双颊却晕红似火,发鬓蓬蓬如枯菅一般。我以为师父是昨日饮酒太多,夜晚偶感风寒之故,连忙延医煎药,殷勤服侍,谁知师父的病仍是一日重似一日。我请遍了附近州县的大小名医,都说不知是什么缘故,如此挨了半个月,他就去世了。师父是盖世奇侠,内功更是深不可测,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我曾经仔细查察蓬壶居内外一应物事,和师父的饮食汤药,一无异处。师父死去之时肌肤白皙,苍鬓乌发,也不是中毒的症状,究竟为何,实是难以索解。

    “安葬好师父后,我就离开了愚公谷,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累有奇遇。几年前,我在青州曾一日救三人。清晨时救了翠微山庄骆老掌门的独子,午时是他的爱妾,晚间则力助他打退强敌。骆老庄主不得已,只好将他独步天下的轻功绝技‘月赶流星’赠于我。嘿嘿,可就算是把武功练到最强又怎样?手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但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真正快活过。唉,我心既已虚枵,还有何物能够弥补?武功练得愈高,心中却愈加寂寞苦闷,反倒不如一个荷锄的农人、治铁的工匠,一天之中总能和心爱的人儿说上几句话……”

    林孤桐的故事讲完了,叶枫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林孤桐行了个礼,说道:“师叔在上,请受弟子一拜,过往弟子十分无礼,请师叔恕罪。”

    林孤桐捋须微笑道:“那你现在想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