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将凝霜比秋色，淡妆浓抹总相宜…”
近来十多日里，寒江城中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据说是城中最豪华的寒江苑里来了一批各方富豪选送的秀女。
而在这些秀女之中，东域盐商陆员外的女儿陆凝霜，成了秀女候选人中姿容最让人倾倒的一位。
美人倾城的消息，自然是齐胥梅刻意走漏。眼下近百位大家闺秀都被安排在了寒江苑中落脚，这样的安排并不算得突兀。
至于所谓的陆员外，也正是监察司一手安排。女千户自信给淩仙宫圣女安排的身世天衣无缝，剩下的便只需要陆凝霜自己，背熟那些虚构的经历。
真正让齐胥梅花心思的，便是如何妆点自己身边这位如玉般的姑娘。女千户并非没有见过天骄圣女，可像陆凝霜这样的人却是不多。
不得不说，这少女的确聪明。不消一日就能把伪造的身世倒背如流，连一些盐商规矩和地方风俗也能答得一字不差。
可她偏偏对于那些繁琐的礼节天生免疫，花了好几日时间，也难以扮出娇柔的女儿态。
“经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手从胸口到下腹经立时正身、平视，两手相合，掩在袖子里。手从胸口到下腹…”
“经坐之时，膝盖并紧，坐于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齐胥梅当年也是京城里有的泼辣少女，可毕竟出身富贵，对于大家闺秀的礼节拿捏自然有几分见识。
更何况监察司潜伏各处，任何一名司卫都可谓通晓百家。所以她自认为可以做一个好老师，将陆凝霜变成了一个真正待选的秀女。
可是偏偏，少女总能很快的完成他口里的动作，然而脸上却很难表现出柔媚。
“笑的时候，最好是看着别人的眼睛。眉眼要压低，这样更会让人怜爱。”
齐胥梅谆谆教诲道，陆凝霜还是点了点头再试。
“还是不对，低眉不低头。这样的你笑意，才能到那些男人的眼睛里。”女千户叹了一口气，这些天她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面前姑娘的纯澈。那些矫揉造作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像她这样的姑娘身上。
“我记得你看君少侠的时候，倒是能学会几分神韵。”女千户看着面前红衣红妆的姑娘，心想自己是否要求太过。毕竟就凭借眼前这份美，就足以让多少人神魂颠倒。
“他做的东西好吃，有时候尝着就忍不住笑出来了。”陆凝霜眨了眨眼解释道，她这样的说辞不足以说服老练的齐胥梅。然而女千户终究明白了什么，沉声道：
“那就如此吧，你再将我说的好好回顾一日。到了明天，便是要入府中参选的日子。”
“知道了…”少女微微颔首，却是欲言又止。齐胥梅知道她想问什么，直言道：
“我在王府外院打点了一番，现在君少侠已经是贺亲王府的仆役，等你进了王府内院，能不能和他碰头，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你可切记，莫要因为一时思念。而误了刺杀大事，辜负了师门嘱托。”
“萍水相逢，何来思念。”陆凝霜低下了头辩驳道。齐胥梅也不揭穿那些少女心事，告辞离去。
被留下的少女发呆了许久，然后起身走到了房内的镜子、
她对镜梳妆，说话，示意微笑。一遍遍的重复这些天学到的礼节。
窗外雀鸟无声，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红衣姑娘走到窗边眺望，忽然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我的心里…也是这样下着雨的感觉？”
…………
寒江城王府外院，新来的小杂役阿林正眺望着烟雨朦胧的大江发愣。此时的他才知道，为什么这座雄伟的城池，要用寒江二字命名。
入城之时，他没有见过的大江，原来就在城池的正中央滚滚东流，所经两岸，都是贺亲王府的地界。
如此广阔之府苑，分明只能用王城来形容。大将南北便是王府之内外院，等级分明。
若去内城，还需在府内码头渡江。对他们这些杂役来说，只有每日送一些物资之时，才有少数人有这样的机会。
小林陷入了沉思，突然背后感觉一阵酥麻。啪的一声响把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小兔崽子，偷什么懒？”
气势汹汹的谩骂声从背后传来，小林强压下心头想要反击的怒火，连忙回身赔笑。
面前一个挥舞着皮鞭的胖子冷冷看他一眼，又朝着少年踹了一脚。
“王爷在内府之中要造一座园子，准备做新选侧妃的宴请各方的福地。你等天黑之前若是搬不完这些石材，你们也就别想吃饭了！”
可怜的阿林在地上打了个滚，只能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
他走向不远处的堆积的木料和石板，卖力的干起活来。
初来乍到，还是有些工人觉得这小伙有些憨厚可怜。一名老工扛起原木一头，朝着这少年打了声招呼：
“来…搭把手…”
作为愣头青，阿林自然不会拒绝老工的好意。他把原木另一头扛起，跟着对方的步伐走。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或许劳作太苦闷，前边的男人边走边和阿林搭讪。后者听到问话，嗯的应了一声。
“这里的人叫我刘老三，你要是不嫌弃，喊声三哥也行。”
“多谢三哥关照。”少年礼貌的答道。
“没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咱们都是些苦命的老百姓。在这里也就求口饭吃。互相之间帮衬着点也是应该的事情…对了，三哥应该怎么叫你才好？”
“叫我阿林，就是这木头的林。”
刘老三诚恳朴实，让阿林心里顿生好感。不够因为某些原因，他并不能表现的太过热情。可这位三哥只当小伙有些腼腆，依旧如兄长般开始叮嘱：
“阿林啊，在贺亲王府当工，可千万要记得几点。第一，这外院内院的人身份可差的太远，只要是从寒江对面过来的人，可千万不能得罪。”
“第二嘛，就是你刚才动作其实很危险。你要知道，咱们亲王可是在和皇帝在争龙椅。据说前阵子，就虐杀了一批朝廷派来的奸细，那尸体就沉在咱们面前的大江里给喂了鱼。”
刘老三压低声音说道，少年听罢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听闻虐杀二字，他埋头的目光中却有精光乍现。
那是不应该出现在小工眼中的寒光，这少年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他正是被监察司安排进了亲王府外院的君临。
以君临儿时的经历，要装作穷苦人家的孩子并非难事。加上沧澜监察司的手段，想要伪造一个身份混入王府外院自然不是问题。
只是齐胥梅的安排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君临入府几日时间。除了打杂做苦力之外，并没有太多进入内府的机会。
昨日夜间，工头说码头缺少些干重活的人。少年假装苦于生计踊跃报了名，这才得以眺望到寒江对岸。
选秀就在明日，这样君临不由有些心急。忽然刘老三咳嗽了一声，他才把思绪收了回来。
“运完这批货，就算是在期限内赶完了工。王爷心里高兴，没准会让人多发些工钱。”
“只是那工头有些过分，克扣下来到咱们手里也剩不下多少…”
刘老三感叹道，正逢工头又过来巡视。早已经习惯何时闭嘴的刘老三回头朝着君临使了个眼色，沉默下来。
少年目不斜视，跟着这位好心的三个将木头运到了船上。
忙碌的一天刚刚开始，君临故作疲惫的揉了揉肩膀。忽然听到一阵议论之声。
“快看…那是这次秀女乘的画舫…”
“看上面那些护卫的仙人…竟然真的可以在天上飞！”
不论是劳工还是工头，就连那些外院的护卫都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君临只见大江之上，那画舫犹如艨艟巨舰，披花带彩的航行着。
而在画舫之上，有九人御空而飞。最前方一人踏剑领衔，看起来英姿不凡。
那人蒙着黑布，远远便给人一种杀伐之气。忽然间，他的目光落在了南岸之上，让人不敢对视。
不知为何，君临感觉那一双眼看的正是自己。他额头冒出一地冷汗，低下了头。
仅仅为了送一艘船，内院之中便有九位天境出手。君临不由觉得任务更加艰难。议论平息之后，他再次抬起了头，看那御剑之人已经远去。
奇怪的感觉在少年心底生出，他走回原木堆旁，心中自语道：
“刚刚那人…为什么给我的感觉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