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阵潮水袭来，晕散了原本作好的一副古楼画卷。君临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幻成另外的画卷。
忽然间，他的耳畔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四周影影绰绰，逐渐凝实了一片空间。
沈牧尘手中的油灯变成了一颗微微发亮的晶体，白衣男子将其随手放进了怀中，等待着君临四顾。
君临向四周张望，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切都是那般诡异。
曾经入过混元鼎中，去过紫雨祖师雕像之内。君临已经对于隔绝世外的空间有了一定的认识。
他原本想着光照之下，或许去伪存真展现给他将是另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可他却是猜错得极为离谱。
因为他还在楼中，这座古楼却焕然一新。原本的家具仍在，只是失去了老旧，全数被飘逸木香的紫檀或红木取代。
光是这一点，还不足以让见过无数奇景的君临心惊。此时真正震撼到他的，却是那些大小不一虚无缥缈的影子。
影子来自于每一件家具摆件之上，君临难以至今的靠近了一张圆桌，听到仿佛万物齐鸣的声音。
“用心瞧瞧。”沈牧尘早就料到君临会是如此，他伸手碰了碰圆桌，还未接触桌面之时便被一道波光拦住。
圆桌之上，仿佛覆盖着一层气泡。只是那连白衣男子的手也无法将它戳破。
君临闻言全神贯注，用神念去探查。收回念力之时已经是不知如何表达他的情绪。
因为他目之所见，圆桌之上便是另一个世界。
桌上浮图栩栩如生，山川河流四处印刻。那些虚幻的泡沫之上，光芒点点，就似日月星辰悬挂。
随着神念一入，少年立马感受到了这片空间的浩瀚。他在这不知虚实的世界中俯瞰大地，数不清生灵展现在他的眼前。
那些生灵很陌生，君临又觉得自己在何处见过。他望向沈牧尘，缓缓问道：
“那些以脐为眼的无头怪物，是传说中已经灭绝的刑天一族？”
“是。”沈牧尘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你也对这些奇异种族有所了解。”
君临默然，随后又看到长毛巨象。奔地而走的双脚巨龙和剑齿猛虎。这些生灵有的凶猛异常，有的不弱于神荒现今存在的妖兽。
还有半身人马，犀角麋鹿。尚灵智未开着有之，如人族一般的智慧生灵亦生存其中。
少年看了许久，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这些…都是神荒已经绝迹的族类？”
“谈不上完全绝迹，却也很难在这张桌子外看到他们的身影。”
君临闻言再次沉默，他把目光从桌上收回，再度环视四周。
天道楼呈环形之状，第一层楼占地极广，举目望去书案橱柜不计其数。少年走到每一件家具前停步，如法炮制的用神念查探。
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心惊。楼中那些虚无缥缈的影子，就是一个个世界从泡沫上投射而出。
沈牧尘跟在君临的身后，看着少年复杂的神情，出言开始解释：
“这砚台如山，此一方世界便名为墨山。不知道君少侠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种族，形似人身，却无实体。唯有染墨之时，方能见其身。”
“神荒纪中记载，此族昼伏夜出，喜食月光。故又被人称为蚀月一族。”
二人交谈，正是看着一张书案上的山形砚，砚面之上浓墨平静，君临的神念之中所见的，却是一方世界内的浩瀚墨海。
砚背如山，那山脚就是那以墨浴身的蚀月族人。此时他们正望着头顶的月亮欢快歌唱，却不知那月并非神荒之月。
砚台之旁，一方金玉琉璃盏上镶嵌明珠一颗，此时砚台山中那些生灵享受的月光，便是从珠中而来。
而那颗明珠琉璃也是一个世界，上边也是崇敬月光的生灵聚集。君临看到神荒仍旧存在却人丁稀薄的地下侏儒，甚至还有在月下可凝光于身的夜灵族人。
巫神教圣女，便是出自夜灵一族。神荒外界一直都将她称作夜灵一族最后的一支遗脉。如今看来，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同胞生存在一盏夜光琉璃灯中。
“那边烛台世界，乃是熔岩火海之地。在神荒这种地界差不多都为绝地，可是对于本就喜欢生存在高温之中的吞炎一族，还有火麒麟后裔来说，这等绝地变成了世外桃源。”
两人走着，穿过回廊正见一方内池。池中有游鱼荷叶，同样向外投射着虚影。
君临神念探查过去，果然那鱼身鱼鳞也是一方世界。那些奇形怪状说不出名字的水族，便生存在游鱼和赤水之间。
对于世界之外的人，一方小池不过十倾之水。可若置身到了其中，那水便是汪洋深海，比之神荒更为广阔。
两人继续绕楼而走，看过墙上一书一画，看过四方摆放的花草盆栽，其中皆有天地。
佛经有言，一花一世界。在这天道楼的首层之中，展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少年越走越是震惊，以至于他有些怀疑自己脚下的地上是不是也有那一方净土被自己双脚踏过。
“此处，究竟有多少种族？”君临很久才平复心情，回头看着沈牧尘问道。
白衣男子稍加思索，随后说道：
“若论大族，大致三千余种…细分下来的话，恐怕超出了一万之数。”
君临闻言一震，哪怕自己亲眼所见，一时也难以消化。一直以来，神荒都有万族之称，众多生灵也习惯了如此来描绘这个世界壮丽多样。可真正抛却浮夸认真看来，神荒各地能够真的称得上有灵智的种族，并不过千。
只有开了灵智，方能修行。更有无数草木牲畜修行得道被统称妖族。这样算来，万族之数便更加显虚。
沈牧尘知道君临因为而惊，他叹息一声，看着面前一朵桃花。
花中，有无数美貌的女子在一片春色中舞蹈，她们有着人族的相貌，背后却多出了一双双蝶翼。
她们不是翼族，生来就与天地灵气无缘。因为美貌，曾经在神荒大地上有着悲惨的经历。乃至在短短数百年间就销声匿迹。
“万载之前，神荒种族乃是今日百倍有余。然而世间一直以来崇尚力量，以强者为尊。那些从远古至今就不曾停歇的杀伐，已经让无数的种族灭绝于世。而这样的事情，如今同样每日每夜都在发生。”
沈牧尘喟叹一声，君临在这厚重的话题中陷入了沉思。他同样看到了翩翩蝶舞的那些女子，也感受到了她们的娇弱无力。
天道楼二弟子所言不虚，正是这万古神荒一直以来的真实写照。
少年回望一路走来看过一个个世界，有些艰难的开口道：
“他们…都是自愿的？”
万千生灵，生于神荒。本应在这天大天地中共存。如今，他们的世界对于君临而言就像梦幻泡影，近乎真实却又脆弱无力。
他不知道虎啸山林之时，会不会仰望天空觉得那星辰虚假。不知道那些巨鲸遨游海洋之时，觉得深海之中一片死寂。
他也不知道那些种族如何来到了此处，背后又与天道楼数千年兴衰有何纠缠。
只有一点不言自明，天道楼之神秘，门派先祖神通之强。除却玄离山之外恐怕举世无双。
“自先祖师花了一百二十年建起此楼，随后历代祖师每人分造九十九件器具纹刻创天立地之阵，至今十代正和九九极阳之数。”
“每一代祖师都曾与一些种族有过契约，这各方世界便是濒临绝境之生灵庇护所。牧尘以为历代祖师此举上善，只可惜…”
白衣男子的话忽然顿止，似乎有些话很难说出。君临正想问可惜在何处，忽然听到楼中又脚步声响起。
自始至终君临的注意力都在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此时才想到自己的还身处天道楼中。
既然身在此楼，又如何不遇天道楼弟子？
少年抬起头来，正见一道袍少年缓缓走来。对方挑灯慢行，撞见了站在桃花世界前的二人，面色微惊道：
“二师兄你…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