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山中，无数弟子都曾幻想过进入时空之墟一观究竟。
因为他们想知道，这座仙岛究竟有什么。更想知道岛上的人每日都会做些什么。
可若是此时有人到来，恐怕也会被禁地之中的景象给惊到。九十九里方圆中，并没有世人想象的剑林，甚至没有值得称道的奇异动静。
岛中唯一能让人察觉在变动的，大概就只有最中心一点冒出来的热气，还有热气萦绕之侧的两个人。
而那两个人却在吃着火锅。
人世间最家常的画面，出现在了世间最神秘的地方。也不知道该说是神秘变得平凡，还是平凡变得神秘了。
不过很少人会去深究，其实吃火锅从来都不是一件平凡或者伟大的事情，能够给这个过程定下意义的，其实是手里握着筷子的人还有他们所说的话。
因为桌案边上的人是苏洵和明依，所以这火锅吃起来有着别样的意味。丹山首座自己也明白这个事实，尝遍了每一样食材一次之后，便不再停杯投箸。
苏洵亦是慧眼如炬之人，只消看她这动作一眼，就知道师妹满怀着心事。
可是苏洵没有放下筷子，因为两个人吃一顿火锅不能都停下筷子，不然那沸腾的水声和缭绕的烟雾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其实一直都在等明依开口，说明今日的来意。
“师兄，明依今天过来。其实有些话想和你说。”二人似乎心照不宣，丹山首座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那热气朦胧中的双眸说道。
“明依师妹但说无妨。”
苏洵用筷子挑起了一片青菜，蘸着案上小碟子里的酱料，随后放进了口中。明依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
“我这次来，是要和师兄道个别的。”
这世间很少有话会让苏洵动容，而明依这句，或许就是为数不多的话之一。长衫男子的筷子伸进了汤底里，没有夹上任何的食物。
“发生了突然的事情？”
多年来，苏洵大部分时间一直都在这九十九里地中聚灵沉睡。自当年向着山外出了那一次剑之后，他的感知便被削弱了很多。
现在的他，很难眺望云海观尽天下大事。而玄离峰上的消息，也只能通过雷燮之口，零零散散的传进他的耳朵。
苏洵如今只知道，玄离山很快就要重见天日。自己那位徒弟还算争气，比原本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些。
似乎这一切都是好事，只不过明依的这句道别，让他明白了，原来还有很多坏事自己还没有得知。
“的确很突然。”明依点点头说道：“不过其实也一直都在师兄们的意料之中。”
“三百多年了，我玄离山的威名还在。如今开山在即，已经引起了山外很大的动荡。”
“你说的动荡，是有人想要入侵？”
苏洵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明依只需要说上半句。他就能算出后面的内容。而且往往一针见血，会反问出最关健之事。
“有天道楼么？”
“有。”明依如实回答，尽管答案让她都觉得有些压力。
“不只是天道楼，山外神荒各族，鼎盛宗门。包括人族皇朝的人，都已经汇聚成了联军，正在灭魂海外等待。”
“那就是整个天下了…”
明依原本想着，便是苏洵听到这话也应当有些惊讶。可对面的师兄只是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清酒，便又平静说道。
“所以，这就是师妹来告别的理由。”
“师兄…”
明依闻言轻轻咬唇，看着苏洵那英俊的面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二人有着师兄妹之名，其实更暗藏着别样的情愫。这关系玄离山首座和神守知道，甚至二代弟子也知道。
苏洵更不可能不知，而数百年来她两交集并不多。尤其是当那个人化成了命轮中的金光之后，明依每次看苏洵的时候都会觉得有些陌生。
如果可以，明依愿意压着这份情愫再过百年。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却让她不想等下去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次解除封印之后，玄离门究竟会遇到什么。但是清虚师兄已经下令，所有首座弟子，从明日起都要拿出备战之姿。”
明依又开口说道，仿佛看到桌案上的氤氲化解了几分。苏洵的面容不再模糊，变得清晰无比。
“阵峰和丹山，是入玄离的第一线关隘。如果山下的人真的心怀不轨，那么势必有一场争斗会从那里开始。”
“这一次，师妹心中没有底气。”
她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苏洵聆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点谁也不需要去重提。两人都知道玄离山最缺的底气在何处。
万族逼山，天下为敌。换成往日，玄离山都还有敢于一战的勇气。但是这一次不同，因为他们现在无法动用那把最锋利的剑。
“三日之内，我的确无法插手。”苏洵忽然正色，眼中有着微微寒芒。在他的目光之下，就连火锅里沸腾的汤水也骤然平息了下来。
“新旧阵法相替，我也不知道对于异魔来说是不是一个反扑的机会。时空之墟可通所有山腹，苏洵只能在此，不能移步。”
“师妹明白。”
明依轻叹一声，数百年来山门的命运就一直和异魔二字绑在了一起。她自然知道阵法一动，苏洵的责任是什么。
为了这份责任，苏洵不会出现在丹山阵峰，也不会出现在神兵冢御术阁。
他甚至不能去幽玄峰清心殿，只能镇守这九十九里方圆。
没有了他，便没有底气。明依做了最坏的打算，唯一的牵挂便是要过来和他说一句话，能让自己不留遗憾的上阵。
“所以，我才到这里来和你说一声道别。”
明明同处山门，可这声道别却异常的沉重。明依尽量让自己洒脱，而苏洵的手也微微握紧了酒杯。
每当他有这种动作的时候，便代表着心里情绪已经有了很大的波动。过了几瞬，他才松开酒杯，对着明依说道：
“师妹，可还记得年轻的时候。你常常被师兄弟们欺负。”
他突然说起往事，让明依愣了一愣，随后她露出了怀念的表情，轻轻颔首道：
“记得，虽然师兄们其实都只是想逗我玩。但有的时候总会惹我生气惹我哭。”
她讲着遥远的事情，嘴角慢慢扬起微笑。
“后来，他们也会和我道歉。之后就收敛一阵子，又重新耍坏。”
“是啊，所以你哭鼻子的也是一阵一阵的。为此师父还给你取了个月哭姑娘的名号。”
苏洵跟着笑了笑，谈及那段往事，神态轻松了不少。
明依觉得心里很暖，却没有肆意的再笑下去。因为她知道苏洵绝对不是简单的感叹。
哪怕是时空剑主，也不能让往日真正重现。苏洵也不是如此悲春伤秋之人。
果然，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又归于平静，对着明依又道：
“那时候你被欺负，总是回来找我保护。不得不说苏洵这把剑在玄离山的凶名还算是管用，每人敢追你到我的身边。”
“是，就连天武师兄都被你用剑柄打了屁股。只要我一找你，当然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明依点头说道，眼波犹如秋水。自己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面前的男子，而他却一直都把自己当成师妹来守护。
这些往事重提，不知道对于如今有什么意义。可明依喜欢顺着苏洵的话往下说。
苏洵忽然伸手，搭在了她的手背。
明依仓皇微羞之时，只听他又道：
“其实，当年如何做的，现在也可以。”
“有人欺负你，我来护着。不管那人是师兄弟们，还是其他什么人。”
“师兄…”明依听到这话，心头一颤。苏洵却又淡然一笑，目光看向了远方。
“师妹，苏洵不喜欢道别。也不觉得玄离山一定要恪守什么可笑的骄傲。也许我真的沉睡了太久，久到掌门师兄和天武师兄都忘了应该问问我的意思。”
“那师兄的意思如何？”明依听到了他话里的不满，而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态度。苏洵收回目光，盯着她明亮的双眸道：
“若是山下的人进犯，挡不住那便退。我玄离山之所以能够传承下来，靠的不是那几座山头，而是一个个人。”
“丹山阵峰守不住，那就去剑峡，御术阁，如果那里也守不住，就退到神兵冢和天武脉哪怕是幽玄峰。”
“可若是都守不住呢？”明依心中冒出了这个念头，可没有说出来。
因为苏洵的答案已经说出了口，还是一如他过往的骄傲。
“如果真的都守不住的话，那就都来这里。”
说道此处，苏洵已是正襟危坐。他的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无念剑，一剑落在了一团还没有切开的牛肉上说道：
“到时候…我们玄离山师兄弟，众弟子齐聚。”
“一起吃一顿火锅，切一场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