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深沉，大山和密林陷入酣睡，远处近处时不时响起一两声宿鸟轻鸣，偶尔有夜行捕食的野兽声闷吼。
五道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身影趁着夜色穿林过山，踩着枯枝落叶快步行进。
间隔紧凑的小小队伍前没人抡刀开路，而是由个异常高壮的家伙端块巨大方盾直接从荆棘藤蔓间挤过去，护卫侧后方的两个汉子左高瘦右矮胖，各持圆盾挡住树枝弹扫。
壮汉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不停左顾右盼的七弦，铁虎身穿鳞甲背囊挎刀负责殿后。
“铁虎大叔，你说的麻砾沟在哪个方向、距离有多远，我们为什么要傍晚出发啊？”
山林里走夜路要比白天危险许多，即便世代生活在大山里的蛮人平常也很少晚间离开部落，而且五个人出了寨门就匆匆径直往东、明显是朝着青鸟湖方向行进，在狼牙部待了几个月的七弦可从来没听说过那边有叫“麻砾沟”的地方。
“呵呵，我们先去青鸟湖边，然后沿湖岸北行百里至棱迦河口，天亮找地方睡觉、天黑再继续赶路，逆着棱迦河方向走两百里差不多就到了目的地。”
铁虎没提为何傍晚出发，而是说了具体的行程安排，七弦暗自将其与此刻行进速度、所知的地理知识比较，就明白为什么要走夜路了。
狼牙部族人活动范围一般不超过寨子以北百里，小队如此行进刚好能在天亮前走出百里、抵达生蛮人居住区边缘。此时找个藏身之地睡觉休息、等到夜黑人静再出发，为的是尽量避免被生蛮人给发现了。
生蛮人居住区纵深大概两百里，这支只有五个人的小小狩猎队若是大白天走过去，估计最大的可能是被人家抓住当成食物吃掉。
“往北…三百里啊…”
想到这里七弦忽然放慢脚步，视线往身边几人脑袋上转个圈，差点被铁虎踩着脚后跟又连忙抬腿急行着说道：
“那岂不是连生蛮人的地盘都快走过去了？就要进莽山了吧？这么远的路程却只有我们五个人，才能背回来多丁点儿猎物？干嘛不多带些人去呢？”
已经认识到人多力量大的好处，想想几天前一百多个人出去狩猎，堆成小山般的两万多斤收获都能给背回部落，再看看身边五个人还包括了一个矮胖子和一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家伙，实在担心到最后连一千斤猎物都弄不回来。
“啊？呃…我们狩猎结束后可以扎竹筏顺流漂回来，竹竿擅长撑筏、载上几万斤的东西都没问题，这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
铁虎本以为七弦意识要经过生蛮人居住区会担心安全，谁知道他却忽然冒出这么个问题来，翻翻眼睛解释了一句话锋一转又说道：“而且此行必须穿越生蛮人居住区，去的人多了反而会增加被发现的可能和损失人手的风险。”
“咦，七弦…你不害怕吗？”
左边那个瘦高瘦高长得特像根竹竿的家伙扭回头，呲着雪白的牙齿问道。这个家伙的名字就叫“竹竿”，是个拥有两次有效蛮纹的猎人，他父亲就是狼牙部造矛工匠、曾经送给七弦一把短匕的老猎人木杆。
“害怕？害怕什么？”
七弦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眼睛却瞥向竹竿背后，那里竖立绑着一大捆七尺长的铁质短矛。
“嘎嘎，生蛮人…喜欢生嚼小孩肉的生蛮人，好可怕呦！”
右边探过来一张圆滚滚的麻子脸，上面那个跟蒜头像极了的大鼻子抽动两下，龇牙咧嘴耸人听闻说道。这家伙的外号就叫“蒜头”，肩头扛着架两尺多长的弩弓，腰间皮带上插着好几把短刀。
“你们两个混蛋，不许吓唬小孩子！”
前边端着方盾异常高壮的家伙低声喝骂一句，他头上顶个覆面铁盔，说话腔调就瓮声瓮气的。
“小孩子？大山你说能独自斩杀撼山熊的家伙…是小孩子？”
蒜头翻翻眼睛，很不以为然说道，却听壮汉大山答道：“独眼说七弦才十二岁，当然还是个小孩子。”
“嗯嗯嗯，大山叔说得太对啦，我他娘就是个小孩子，蒜头你可不能吓唬我啊，我胆子小喔。”
七弦很喜欢这个壮得像座山、笑起来憨态可掬的“大山”，往前紧赶几步使劲儿蹦着高，亲切地拍了拍那面宽厚的后背，扭过头来又朝铁虎问道：“铁虎大叔，这次我们去狩猎什么野兽？”
“金线蚺。”
“金线蚺…就是那种后背长黄纹的肥蛇吧？”
阿公给的那本厚厚手札里记载了不少妖兽，其中不仅有金线蚺的名字和图像，还特别注明这是种繁衍于莽山边缘最低级别的妖兽，性情温顺危险性比较低，非灵修的蛮人强者也有可能围而杀之。
金线蚺属于蟒类，身上的肉自然可以食用且味道不错，蚺皮蚺筋蚺骨都各有用处，对蛮人来说最重要的则是蚺心血和蚺晶，那是用来炼制铭刻蛮纹所用药剂最易得的主材。
“呵呵，没错…既然你听说过金线蚺，就应该知道…这次狩猎虽然只我们五人参加，可能否带回足够的蚺心血和蚺晶，却关系着明年到岁数的孩子有没有足够材料铭刻蛮纹。”
“而且…每年这段时间金线蚺从莽山深处游到麻砾沟准备冬眠，不仅周边十几个熟蛮部落知道、北边那些生蛮部落也都知道…”
“所以麻砾沟里绝对不仅仅狼牙部一拨人…为了争夺铭纹材料，相互算计、相互杀伤的事难以避免，我们务必万事小心。”
铁虎面色肃然语调凝重，七弦四人齐齐点头便默默低头疾行。
沙沙脚步声中整夜过去，晨曦将至时小队已经走出百里，在那条名叫棱迦的大河口附近山里找到个非常隐蔽的山洞。
此处紧靠生蛮人居住区，当然不能生火烧烤蒸煮，就钻进这条幽深石洞里用随身携带的食水填肚子。
“轮流放哨老规矩、每人一个时辰我先来，随后依次大山、竹竿、蒜头、七弦…”
铁虎动作最快，吃饱喝酒之后分派任务，又专门看了看还在往嘴里塞卤肉的七弦说道：“吃完抓紧时间睡觉休息，夜里还有百里山路要走呢。”
※※※※※※
丛林茂密山路难行，百里走来饶是体质强悍也都累得够呛，大山、竹竿、蒜头倒头便睡，七弦闭目打坐一会儿也躺下睡着。
大概三个时辰后睁眼醒来，听见身边有种很是诡异的动静，扭头看去发现大山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条挺粗的筋绳，两端系在脑袋后面、中间却勒在嘴里。
“这家伙打呼噜很热闹，独眼教了他这个法子，说是能小些动静。”
看见七弦醒来，靠在洞壁上的铁虎微笑着告诉他。
“铁虎大叔你怎么不睡觉？”
“呵呵，当猎人年头久了养成了这个习惯，在家里睡躺下就是一整夜，进了山林却睡得很少。”
“那能不能跟我说说那些生蛮人、其他熟蛮部落，还有人们在麻砾沟争夺金线蚺的事？”
“好啊…你是不是有点紧张了？”
“嘿嘿…除了阿公跟狼牙部的族人们，我还没遇到过其他人类呢…”七弦脸有点红，挠着脑袋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像野兽妖兽那样见了就杀掉吗？”
“呵呵，没有必要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铁虎伸手拍拍七弦肩膀，温和解释说道：“我们在麻砾沟里会遇到不少外人，若是见了面都跟人家拼个死活不就成了众矢之的嘛…我们几个都豁出命去也打不过那么多人的。”
“那怎么办？”
“呵呵，跟别人打交道说复杂很复杂，毕竟人心难测，谁也不清楚对方想的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嘴里说着甜言蜜语背地里却准备捅刀子…可要说简单其实也非常简单…”
“只须谨守本心、不被那些莫名而来看似有好处的东西所诱惑，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原来打算做、原来应该做的事情…谁阻止你、谁把你往别的方向推就是你的敌人，你就揍他或者干脆直接杀掉他。”
“谨守本心，不被那些莫名而来看似有好处的东西所诱惑…”
七弦眨着眼睛，嘴里轻声重复着铁虎这句话眉头越皱越紧，连续两三遍后才满脸郁闷地咧嘴说道：
“铁虎大叔…我觉得你说的这个简单的倒挺复杂，那个复杂的相反倒挺简单…谁说甜言蜜语我就听着、谁拔刀子要捅我就杀掉他就行了哈。”
“…”
铁虎眨巴眨巴眼，看着七弦灿烂的笑脸很是无语，憋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来：“记住今天我的话，以后等你接触外人慢慢多起来再回头想想，那个时候也许就会有所感悟了。”
“嗯，我记住了！”
七弦收起脸上的笑郑重点头，虽然现在他还不懂这句话里面的含义，却朦朦胧胧觉得挺深奥、挺有道理，于是牢牢记在心底，跟阿公那句“与野兽和妖兽相比，人才是这世间最危险的动物”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