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经过已经明了…”
乔威目光从面前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与满眼不爽的公良海对视了一眼，这才开口说道：
“镇东城居民茁大牛之伤，系于双方言语冲突中先行出手攻击，而被黑虎军监军使盛鲲自卫还手所致，受伤虽重却属咎由自取。”
“考虑到言语冲突的起因，系盛鲲表弟莫天涯无故侵扰拆毁民居、欺凌战遗孀寡在先，故着莫天涯赔偿茁大牛医药费用纹银五百两、赔偿黎雨若房产损失及精神抚慰纹银五百两。”
立于众军中间的平民闻言纷纷点头，这部分处理结果无疑是比较公正的，只是点头之后又侧耳倾听，等着前面那位“很大”的大人会对山猫之死给出怎样说法。
除却在场平民百姓，校军场中万名黑虎军兵将校尉、包括七弦和盛鲲、包括常斌和公良海，他们最关心的当然也是下面那个说法。
“双方冲突由言语攻讦升级至动手互殴、茁大牛被打伤之后，盛鲲未再行任何形式主动攻击，且已明示警告曰有事说事、有理找廷尉，尔等谁若敢再动手当心剑下无情。”
“在此情况下，黑虎军致果校管山茂贸然冲向盛鲲，此举有何目的因管山茂死亡现已无法查证。但盛鲲拔剑将冲至自己面前的管山茂刺杀的行为，因事先有所警告而应认定失手误伤人命。”
校军场内众人听了乔威如此评判，一个个咂摸咂摸嘴，大部分觉得挺有道理、挺公正的。
管山茂之死固然令人惋惜，可结合前因后果综合来看，盛鲲的行为的确很难认定当街故意行凶杀人。
既然并非故意，便容易解决，“失手误伤人命”对于出身天辰道宫的监军使大人而言，无非就是赔偿一笔丧葬银子罢了。
死者已矣，这样的结果不管对死者亲属、还是对误伤人命者来说，也许都是个相对妥当圆满的结局。
所以即便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虚弱地躺在担架上的茁大牛，也默默低下头去，满脸哀伤地接受了这个既定的结局。
旁边盛鲲更是满脸趾高气扬，几千两银子对他根本不算什么，有此一场周折、亲手杀掉个致果校，从今以后黑虎军中又有谁敢跟我对着干？
乔威说到这里，心有不甘却还是按照规矩看向公良海：
“公良大人，本将职责已经履行完毕，至于盛鲲该当如何处理，就交给您了。”
“乔大人辛苦…”
公良海微微点头示意，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扫一圈在场众人，低沉嗓音缓缓说道：
“天辰道宫外门弟子、黑虎军监军使盛鲲，于镇东城内因故失手误伤人命一条，本使代表道宫责成其赔偿死者管山茂亲属纹银五千两，并罚记大过一次、禁闭十日以儆效尤。”
“好了，尔等且都各自散去吧…方才中军帐诸位返回原处继续未竟会议…”
等公良海宣布完对盛鲲的处罚决定，乔威面无表情站起来就要转身离开校军场。
公良海面带微笑也起身迈步，此时却忽听黑虎军队列里面有人高声大喝：“定远将军、监军使大人且慢，属下有话要说。”
“怎么，你对本使的决定有何异议么？”
公良海闻言止步回头，看着跨步站到校官队列前面的七弦，眯缝起一双眼睛阴测测问道。
之前的质询过程中，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七弦跟那个挺好看的、所谓“战遗孀寡”的关系。这会儿见他忽然站出来说话，除了盛鲲隐隐有些猜测之外，几乎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两位大人所做评判决定，属下无权也无意妄加非议…”
七弦面对公良海释放出来的强大灵力威压，面不改色坦然直言：
“但这场冲突乃镇东城父老乡亲们为维护黑虎军亲属引发…完全可以说茁大牛是因我而伤、管山茂是因我而死。”
说至此处，七弦面朝董阿公和两百平民躬腰垂手深施一礼，站直身体后又沉声说道：
“如果一声不吭，任茁大牛拿着那冷冰冰五百两赔偿银子，回到家中默默忍受伤痛折磨、心疼得年迈老母伤心垂泪，我七弦会内疚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如果一声不吭，任管山茂厉经百战落下三十二处伤痕、没死在敌军刀下的身体变成一坛骨灰，刻着误伤而死四个字被运回原籍，我七弦会悔恨得寝食难安。”
“他们为我而受伤、为我而死亡，在我心里便该将他们当做至亲之人。俗语有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辞去全部军中职务，以平民身份在此向血仇盛鲲，发出生死挑战！”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七弦原本沙哑的嗓音几乎完全撕裂，嘴里说着，已经伸手将头盔顶上那束红缨一把扯下来，按照天辰帝国民间风俗用力抛向盛鲲。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几乎每个天辰人都明白…亲仇挑战、不死不休！
公良海闻言面色大变，盛鲲虽是天辰道宫外门弟子佼佼者，修为却至今不过练气后期，如何打得过冲入十万军中、硬生生杀掉先天中期大周指挥使的七弦？
盛鲲自然也听过七弦赫赫战功，更亲身体验过他手中弓箭厉害，跟这种武力强悍又打架不要命的人决斗，盛鲲觉得自己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呢，于是当即打算拒绝这次挑战。
可抬头看向站在校军场中众人，发现包括定远将乔威在内的绝大多数人眼里全都跳动着火焰。
天辰帝国民风彪悍，哪怕不懂修炼的平民百姓遇到这种亲仇挑战，双方都会毫不犹豫豁出性命跟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听过眼前七弦的话、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原本还觉得对莫天涯和盛鲲处置并无偏颇之处万余军民，忽然觉得其实茁大牛的受伤和管山茂的死亡，似乎真不应该是几千两纹银能够解决的事情。
是啊，怎么会忘了，咱们天辰那句流传不知多久的老话…血债要用血来偿！
七弦貌似简单几句，其实已经轻飘飘争取到了主动，并将盛鲲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墙角旮旯里。
他若是接受挑战，自己就有机会一劳永逸解决掉他，若是拒绝，他就别想在黑虎军继续待下去。
一个连亲仇挑战都没勇气接受的人，有何面目做这一战成名、即将加强至数万人规模的黑甲军监军使？到时候除了夹着尾巴灰溜溜返回帝都赤龙城和天辰道宫，他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可走了。
此时此刻，校军场上包括监军使公良海在内的万余双眼睛，全都眨都不眨地看向了盛鲲。
“该死的，还不赶紧接下挑战，你想把道宫的脸都丢尽么？”
公良海忽然意识到盛鲲的回应，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已经不仅仅意味着他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咬着牙连忙施展秘法传音过去，喝令站在身旁的盛鲲接下这份挑战。
事关生存死亡，盛鲲此时哪儿敢贸然应声，直到神识深处再度响起公良海另外几句话，这才眼冒精光霍然迈步前行，走到七弦对面十数丈处，一脚踩在那束红缨上面喝道：
“天辰道宫外门弟子盛鲲，接受亲仇挑战，与七弦决战生死！”
“亲仇挑战、决战生死，亲仇挑战、决战生死，亲仇挑战、决战生死！”
校军场上顿时爆起万余军民齐声大喝，一时间如雷滚滚响彻云霄。
※※※※※※
黑虎军校军场有现成比武擂台，长宽各十丈的方形巨大木台，几百个士兵一拥而上就给搬了过来，放在七弦和盛鲲站立位置之间。
询问过双方意见，公证人乔威和公良海登台宣布本次决斗规则。
一是场地限于这座比武擂台，决斗开始后至少一方死亡前，主动离台者立刻判定败输并会被公证人当场出手击杀。
二是败输者全部随身物品归获胜者所有。
三是决斗结束后任何一方及有关人员，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借口追究对方责任，或者向对方及有关人员寻仇。
四是本场决斗的性质并非平民寻仇，而是黑虎军监军使盛鲲与车骑校七弦之间的私人纷争。
如此规则尤其头一条，对于七弦而言非常的不公平，他最擅长使用远程攻击武器弓箭，对角距离只有十丈的擂台明显限制甚至可以说完全抹除了这种优势。
七弦之所以接受盛鲲提出的第一条和第二条，是因为盛鲲答应了七弦提出的第三条和第四条。
考虑到自己并非孤家寡人一个，不能让亲人朋友乃至同袍或者无辜平民因此受到牵连，再加上不需要被剥夺尚未宣布的奖赏和提拔，考虑再三才最终与盛鲲达成协议。
扭过头去，望向远远站在擂台前边的雨若，七弦往脸上挂一抹轻松自信微笑，嘴唇蠕动几下无声说道：“放心吧，我有把握赢。”
“…”
雨若使劲儿点点头，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腰间裙带、心里噗通噗通，担忧得厉害却努力做出一副灿烂笑容，她不希望自己的表现给七弦带去哪怕一丝半点牵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