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城外才是人间炼狱，等进城后才发现，城内才是真正的炼狱，若真有十八层地狱，也就只能是这样了吧，陆折枝心想。
到处可见的尸首散落在街道的两旁，有的还很新鲜，鲜血顺着尸首的纹路，蜿蜒染红了土地，有的还在蠕动，有的被黄狗啃食，有的只剩下累累白骨。
可街道上却安静的可怕，像是一场古老的默剧，他们麻木，恐惧，突兀的一声咳嗽，换来的竟是人头落地。
那人就倒在她眼前，比城门外的灰布男子离她更近，她能清楚看到那人死之前的眼神。
不是惊恐，不是不甘，而是解脱。
陆折枝脸色煞白，血迹溅在身上。她不害怕尸体，却害怕死人，害怕活生生的人死在她面前，何况是这么一副人间惨剧。
白夜一把将人拉住，她的手变得冰凉，仿佛和大街上的人一样，就要死去，“别怕。”
陆折枝不能不怕，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医学生，不是刽子手，她能感受到滚烫的鲜血溅了她一身，能清楚地知道蠕动的是人，还没有死的人。
这场景太可怕了，她吓得腿都是软的，靠白夜支撑才不至于狼狈坐在地上，其他弟子和她差不多，他们从来没有出过五大宗，第一次出远门，就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让他们肝胆俱裂，有些人忍不住，直接呕了出来。
黄毛则是一脚将骨头踢开，“太君，我为您带路。”
横尸无人埋，必是国难时。
翠衣男子左拥右抱走来，他腰间挂着和陆人甲一样的赏金猎人腰牌，与陆人甲打了招呼，“这是……”
他眼前一亮，“这是那群宗门的人，陆人甲，这次你可是要立功了。”
翠衣男子朝司琼看去，娇小可爱，惹人怜惜，他瞬间来了兴致，“直接杀了太可惜了，不若让我先享受享受，再杀不迟。”
他说完，就要去拉司琼的手，封月挡在司琼身前，忍不住握住了剑柄。
他脸色苍白，目光却坚定，看向翠衣男子。
“找死。”女的有用，男的可没什么用，他手中凝聚灵力，就要当场格杀封月。
陆人甲也并不阻止，只要陆折枝不死就行，其他人，早杀晚杀都要杀，以他的地位，他本来也没想独吞功劳。
陆折枝见此，一把握住翠衣男子的手，微笑，“太君，她有病，不能传染您。”
翠衣男子打量陆折枝，眸中玩味盎然，“她不行，你来？”
白夜眼中染了杀意，盯向翠衣男子，银色的线缠上他的脖子，就要当场杀了他。
几百年不见，下神界竟已糜烂至此。
斐珍铭拦住他，【打不过。】
他自然不是指的翠衣男子一人，而是指所有的赏金猎人。
【若是当初……】
【你现在打不过。】斐珍铭面无表情道，【没必要杀死，还是要留给她自己报仇。】
斐珍铭看向陆折枝，她变了那么多，唯独善良，始终如一。
若是陆折枝知道，一定会否认，她这人自私地很，只不过一心求死，希望自己的死死的有价值一点。
“我愿意。”陆折枝笑眯眯开口，“太君不会吃亏，我可是公主，等叫开了内城门，让您尝尝鲜。”
“公主。”翠衣男子来了兴趣，“哈哈，我喜欢你的性格，我叫田恒，你记住了。”
“记住了。”陆折枝微微一福礼，做的四不像，不过田恒显然也不懂，对她的懂事甚为满意。
他握住陆折枝的手，将一只镯子套在了陆折枝手上，“这是定位镯，今晚你办完事，我会唤你过来。”
定位镯，戴上这个镯子，不论天涯海角，凡镯子主人命令，会立刻传送到镯子主人面前，相当是一个定向强制传送法器。
陆折枝看着镯子，笑的更开怀了，“好看，田公子送的东西我很喜欢。”
这东西好啊，有大用。
她会让他后悔，给自己这只镯子。
田恒转身离开，左脚绊右脚，狠狠摔了一跤。
白夜收回施法的手，冷哼，【我绝不能让我妹妹吃亏。】
斐珍铭点头，也收回施法的手。
田恒才爬起来，树上的树枝咔吧一声断了，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是谁？”他刚刚似乎感受到了微弱的灵气波动，可如今却消弭无踪了。
田恒看向陆折枝几人，不可能是他们，他们灵力低微，若是耍花招，自己不可能感应不到，难道真的是意外。
真倒霉，果然跟下界的修士离得近会有霉运，他狠狠掐了一把怀里的女子，转身离开。
陆折枝看着田恒这么倒霉，心中大快，她这次必须夸一夸老天，终于做成了一件人事。
几人走过长长甬道，眼前店铺鳞次栉比，一看就是街市，可店铺里的人，却生不如死。
“若是这样活着，我宁愿去死。”安祝喃喃。
小贩们脚戴镣铐，拴在那里不停地干活，赏金猎人进了铺子，随便吃，随便摔，一分钱不需要给。
有的漂亮女子被绑在街上，供人玩乐。有的人被拴在屋子里，已经饿的只剩下皮包骨头，有人倒在陆折枝面前，双颊凹陷，死不瞑目，她脚上的镣铐被鲜血浸染，可她唯一能动的范围，便是将手放到门口。
活活饿死。
陆折枝看着那只枯黄干瘦的手，忍不住害怕地后退了一步。
她从来没有见过饿死的人，原来这么可怕。
封枭和封月眼眶赤红，看着眼前，却想到了从前。
没有人比他们两人更恨，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张灯结彩，嬉笑热闹的青州城，没有踏过青州城的每一条街道，吃过每一味小吃，不知道那个咳嗽被杀的王婆婆，她儿女双全，本可以颐养天年。不知道这个被饿死的宋妈妈，她儿子考上了进士，日子总算熬出了头。
一朝繁华，转瞬炼狱。
过去的回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两人忍不住流出一行血泪。
此仇不报，怎么配为君，怎么配食民之禄，就算是死，他们也要为死去的子民报仇。
而陆人甲，只是淡淡瞥了众人一眼，他们的愤恨他看在眼里，可那又怎样，一群金丹的废物，他一只手就能全部碾死，有何可惧。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高耸的城墙前。
黄毛推了一把陆折枝，陆折枝深吸口气，将所有的郁结深埋心底，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城上的朋友们，看过来，你们听得见吗？”
城上士兵弯弓搭箭，直接给她几十箭以表敬意。
陆折枝一边叫，一边往陆人甲身后躲，“太君救我。”
几十支羽箭朝陆人甲射来。
陆人甲一挥手，箭便全部碎成渣渣。
陆折枝大喊，“士兵大哥别射箭，叫皇帝出来唠一两钱的。”
不出所料，又是一轮箭雨，陆人甲挥手给陆折枝挡下。
陆人甲皱眉，不悦看向陆折枝，她拿自己当挡箭牌吗？
陆折枝赶紧崇拜拍马屁，“太君大大滴好，还帮我挡箭。”
为了防止陆人甲杀人，她上前一步，大喝一声，“敢射我，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
一位将军打扮的人见她如此执着，终于喊道，“我管你爹是谁，做他们的走狗都该杀。”
箭不多了，省着点用。
陆折枝跳脚，“你才是走狗，别废话，我爹是皇帝，我是公主殿下，你伤了我，我让我爹诛你九族。”
封月和封枭捂脸，他们虽然还没认这个妹妹，已经开始感到丢脸了。
城上的将军哈哈大笑，“你是公主，我们陛下只有两个儿子，麻烦下次冒充的时候打探好了，弄出这么个大笑话。”
陆折枝歪头，“我当然知道，我是外室子，你若不信，让皇上来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