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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纯净之体

    风行烈在午时前赶到武昌。一进武昌,立感该地异常的气氛,路上多了很多武林人物,有些明显是来自八派联盟的门人;一些却是帮会或黑道中人,使得气氛像拉紧了的弓弦。风行烈避开大街,在地点偏僻的一间小客栈,要了个设备简陋的客房。到武昌来他是要找一个人,问他要回一把刀。这刀关系到他未来的希望。

    在房中用过早饭后,他开始打坐,让体内真气流遍全身血脉,庞斑那一掌虽说收回了九成功力,仍是非同小可,直到现在他身体在外表上看来似完全康复,但一口真气始终不能结聚,只要来几个壮汉,便可轻易将他制伏。蓦地隔壁传来喝骂的声音,风行烈惊醒过来,留心一听。

    只听那带他上房的店小二骂道:“死病相,明天再不懂自己爬起来滚出去,我将你扔到外面,不要说我没有警告你。”

    风行烈心中一动,推门而出,恰好迎上一脸怒容的店小二,问道:“小二哥因何事大动肝火?”

    店小二见风行烈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敢怠慢,竖起指头反指背后道:“这人一来便病倒床上,又没钱交租金,若不是我本着上天好生之德,早掷了他出去,但总不能长此下去呀!”

    风行烈同情之念大生,立时为那病人付清欠租,看着小二走了,步入房内。床上躺了位面无血色的青年,两眼无力地望向风行烈,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也不知是感激还是厌恨。

    风行烈走至床边,“咦”一声道:“朋友原来是武林人,竟是受了内伤。”

    那人两眼一闭,像对风行烈没有一点兴趣,也没因风行烈高明的眼力感到惊异。风行烈大感没趣,想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用功,刚转过身来,那人一阵狂咳,风行烈忍不住回头过去,见那人咳得胸前满是淤黑的血,眼睛紧闭,似乎晕了过去。

    风行烈剑眉一皱,心中一动,口上却道:“真可怜,让我找个大夫来看你吧!”一边说一边离房而去,刚踏出走廊,眼前一亮。

    一位身长玉立,年龄绝不超过二十的少女,黑衣白肤,如花俏脸,发结上插一朵小黄菊,俏立在长廊的尽处,向他微笑招手。风行烈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再看,少女的确仍在那里向他招手。风行烈用指头指了指自己,少女含笑点头,神情可爱,就像和熟悉的友人玩耍那般毫无顾忌,使人感到她是任性顽皮、胆大妄为的女儿家。风行烈按捺不下好奇,朝她走过去,直来到她面前四尺许处站定,待要说话,那少女伸指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竖直脚尖,撑高身体,从风行烈宽肩上,瞄了一眼那受了内伤的青年汉子关上的房门后,手一伸往风行烈的衣袖抓来,风行烈自然一缩,仍给她一把抓着,他武功已失,当然避不过她迅快的手。少女并无恶意,只是拉着他转到弯角处,她随便拉男人衣袖的作为却是惊世骇俗。

    少女放开了手,紧张地问道:“那人怎样了,是否真的不会动?”

    风行烈见她神态天真可人,好感大生,他自己本身便是天性反叛的人,所以最后叛出邪异门,对于胆大妄为的同道,分外有好感。微笑道:“姑娘若想对付那人,最好是打消念头!”

    少女面容一寒道:“你是帮他的吗?

    风行烈皱眉道:“那人假装受伤,兼且面相刻薄,乃心术不正之辈,我怎会帮他?”

    少女吓了一跳,失声道:“真是假装的,这死贼想引我出来。”旋又奇道:“看你不懂武功,怎知他受伤是假是真?”

    风行烈道:“我虽不会武功,但眼力仍未至如此不济,连他吐出来的是人血还是鸡血也看不出来。”其实他之所以能发现那人的伪装,主要是那人被内藏剑,被他感觉到杀气,因而动了疑心,看出对方在耍把戏。

    少女娇躯轻震道:“好一个狡猾的魅剑公子刁辟情,竟想暗算我谷倩莲,幸好我洪福齐天。”眼珠一转,一手又拉起风行烈的衣袖,软语求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成不成?”

    风行烈有点啼笑皆非,可是对方一言一语,举手投足,无不像发自真心,自然而然,使他难生反感。叹了一口气道:“若要在下做你的帮凶,恕我无能为力。”

    谷倩莲一把抓起他的手,将一粒小丸塞进他手心里,理所当然地道:“很容易的事罢了,只要你将这小丸和进药里或水里,给他喝掉便成,他要装病,自不能拒绝喝水吃药,你也不想我给坏人害了吧?”她的手柔若无骨,丰腴温暖,确叫人难以拒绝。

    风行烈想将小丸塞回她手里,谷倩莲早知机地退开。他举起小丸,送到鼻端,动容道:“这是七毒丸,姑娘是双修府的什么人?”

    谷倩莲瞪大俏目,不能置信地道:“你是什么人,竟认出我们的七毒丸?”她当然不知道风行烈是和她们双修府甚有渊源的邪异门大叛徒。

    风行烈指甲一弹,小丸飞向谷倩莲,无奈下她唯有伸手接回,但已气得嘟起了小嘴。

    风行烈微笑道:“对不起!我不想介入你们的恩怨里。”

    谷倩莲将俏脸凑近一点,重新打量风行烈,看怪物似的看了一轮后,衣袖一扬,纤手往风行烈缓缓抓去。风行烈见她五指不住张动,隐隐封死了他反击的路线,心中大感诧异,此姝武功之高,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林,为何对付那个刁辟情还要用阴谋诡计,难道此君武技更高?谷倩莲纤手由慢转快,一下子抓着了风行烈的左手,内劲由她指尖刺入,连封他几个穴道。风行烈全身一麻,往她倒过去。谷倩莲左手伸出,扶着他的肩头,外人看去,便像一对大胆的年轻男女,当众拖拉亲热。一冷一暖两道真气,分由手握处和肩头侵入体内,转瞬游走他全身主脉。

    谷倩莲将小嘴凑至他耳边道:“原来你是受了严重内伤,故此武功全失,你告诉我你的真名字,我便告诉你这内伤可否被医好。”

    风行烈刚要答话,谷倩莲忽地眉头一皱,迅拍风行烈一掌,解开他被封的穴道便往外退去,一个倒翻,双脚一踏栏杆,燕子般飞上屋檐,转眼不见,但美妙的姿态仍留在风行烈的脑海里。身后风声传来,风行烈眼角感到人影一闪,回过头来时,魅剑公子刁辟情早往谷倩莲消失的方向掠去,不见人影。风行烈略一思索,回房收拾行囊,此等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

    武昌韩家大宅。这时天已入黑,一道人影在宅东偏僻处翻墙而入,停也不停,往园西的杂物室和粮仓掠去,熟练地打开粮仓的门,闪了进去。在黑暗里他的身形毫不停滞,像现在还是白天那样。到了离门最远一端处,他无声无息地离地升起,轻轻跃往粮仓顶的一个小阁楼内,原来是个放置杂物的地方,此人舍楼梯不用,显然是不想在楼梯上留下脚印。

    那人吹了一下口哨,有点得意地道:“方夜羽呀方夜羽,任你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我躲到这儿来呢。”原来是换了一身新衣的韩柏,虽是粗质麻布,自具一代豪雄气概。

    在武昌里,没有地方比之韩府更为他所熟悉,而韩府另一有利条件,就是和方夜羽代表的一方处在对立位置,方夜羽尚未公开和八派联盟交恶,故而不能不对韩府存有顾忌。韩柏的选择,充分表现出他吸纳了赤尊信魔种后的老谋深算。他舒服地躺了下来,不由自主想到了韩家众人,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想起这些天来的遭遇,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五小姐宁芷近况如何?当日她出卖了他,不肯承认刺绣是她给他的,使他想起来便心中隐隐作痛。二小姐慧芷能否得到马峻声的爱?若马峻声真是陷害他的人,慧芷怎可向他托以终身?所有这些思潮使他烦恼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忽然记起背上还背着方夜羽重甸甸的三八戟,连忙解下。刚放在地上,仓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粮仓的门轻轻给推了开来。韩柏好奇心大起,将眼凑在杂物间的一道小隙往下望去,恰好见到一个男子身形闪入仓内,却不关上门,留下一道窄缝。

    韩柏运功凝聚双目,黑暗的粮仓立时明亮起来,以前欺负他的二管家杨四赫然立在门旁,从只剩下的窄缝往外望去,一边喃喃道:“怎么还不来?”韩柏心中大奇,杨四在等什么人,要这么鬼鬼祟祟,不可告人?

    杨四忽又转头走到如山垒起的两堆米袋之间,仰起头来,吓得韩柏几乎跳了起来,幸好杨四的一双鼠目茫然望向屋顶,才使他醒觉到对方只是仰头想东西,而不是看到他。在韩府横行霸道的二管家脸上神色忽晴忽暗,心事重重。门忽地一开一合,一道人影飘了进来。这回韩柏真是吓了一大跳,这后来的人轻功必是非常高明,否则自己为何听不到步音或破空的声音?韩柏用神一看,不由自主呆了一呆。来者竟是个娇小玲珑、俏脸如花的年轻美女,一双眼长而媚,可人至极。

    杨四直至这刻还不知有人进来了,喃喃道:“掌上可舞,掌上可舞!”

    那女子悄悄掩至杨四身后,伸指弹了一下杨四的耳珠。

    杨四惊喜转身,叫道:“易小姐,你来了!”

    韩柏心下恍然,难怪这女子轻功如此之好,竟是黑榜高手“毒手”干罗,他手下三名大将之一的“掌上舞”易燕媚,他以往在韩府早听过有关她貌美如花、毒若蛇蝎的事迹,想不到今晚竟意外地在此撞上,两个风马牛不相关的人,为何会在这里偷偷见面?

    易燕媚退后两步,柔声道:“杨四,下次我再听到你私下唤我的名字时,我会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在阁楼上正向下窥视的韩柏吓了一跳,此女声音低沉悦耳,偏是说话的内容却恁地狠绝。

    杨四脸色一变,打了个哆嗦,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易燕媚又甜甜地道:“不过!假若我吩咐你的事做得妥当,你爱叫我什么便什么吧!”

    杨四喜道:“你真不是骗我?”

    易燕媚嗔道:“谁要骗你?”

    韩柏心中长叹,你杨四算什么角色,人家易大小姐不骗你这蠢蛋还要骗谁?另一个念头又升起,干罗为何要差易燕媚来控制杨四?

    杨四道:“现在那件事有了很重大的发展。”

    易燕媚美目一亮道:“不要卖关子了,快说吧!”

    杨四像找到表演机会似的煞有介事道:“当死讯传到长白派不老神仙的耳内时,不老神仙一言不发走入静室,三天后召了死鬼谢青联的父亲‘无刃刀’谢峰进去,谢峰出来后便和长白派的几个一流高手,前来武昌,这两天便会到了,只不知是否会直踩上我们这里来。”

    易燕媚语带惊喜道:“看来不老神仙深思熟虑后,仍选择了不惜和少林翻脸,也要追查血案的真凶。”

    杨四讶道:“真凶早找到了呀!那短命种韩柏早给人抓了去坐死牢,认罪的供状也有了。”

    在上面的韩柏听得牙也痒起来,真想生啖下杨四一块肉。

    易燕媚娇笑道:“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信这样的鬼话,不要扯开去了,告诉我马峻声方面有什么新发展?”

    杨四道:“少林派怕事件弄大,派出了地位仅次于无想僧和掌门不问和尚的‘剑僧’不舍大师,亲来应付,想凭不舍大师的名望和剑术,镇住长白的人。”

    易燕媚冷笑道:“除了魔师庞斑和覆雨剑浪翻云外,谁能镇住别人,不舍怎配?”顿了一顿,又问道:“韩府现今形势如何?”

    韩柏立时竖高耳朵,好听听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武林世家的近况。

    杨四说到他“家”内的事,分外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地道:“韩天德担心得整个人憔悴了,不过他似乎和马峻声有了一定的密契和协议,尽量将事件的后遗症减轻,以免损害到八派联盟的和气。”

    韩柏听他直呼主子韩天德之名,毫无敬意,心中杀机一动,旋又失惊,自己为何竟会涌起杀人的念头?

    易燕媚柔媚的声音又传入韩柏耳内道:“这鬼联盟的和气是伤定的了,噢!那死老鬼韩清风回来了没有,这人智计武功均极了得,在江湖上的声誉又隆,如有他在,形势会变得更复杂。”

    杨四道:“韩天德已遣人去找他,到现在仍未有消息,五小姐这几天又病了,韩天德急得不得了。”

    易燕媚忽道:“背转身!”

    杨四一呆,愕然道:“什么?”

    易燕媚嗔道:“我叫你背转身呀!”

    韩柏见到杨四战战兢兢地将身背转,实属可怜又可笑,既然怕人随时一声不响把他干掉,为何又要踏进脂粉陷阱内,旋又释然,易燕媚这类老江湖,自然有合适手法使杨四这类小角色不能不就范。下面人影一闪,易燕媚早穿门而去。门开门合,没有一点声息。

    杨四等了一会,见毫无动静,试探着叫道:“易小姐!”

    后面当然全无回应,杨四转过身来,失望道:“这就走了,终有一天,我要将……”忽地伸手抿住了嘴,显是想起易燕媚刚才发出要割掉他舌头的警告。

    杨四蹲到地上一阵摸索,不一会喜叫道:“有了!”从地上提起重甸甸的一个小包裹,内中传来金属摩擦的声音。

    韩柏心中一凛,易燕媚不但轻功好,手脚更快得惊人,放下了一包东西自己也毫不觉察,若有机会碰着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否则死了也要做糊涂鬼,自己虽吸纳了赤尊信的魔种,但那只是一种使自己跻身顶级高手的基础,是否能臻达赤尊信的境界,在现阶段来说,仍是一种梦想。

    下面的杨四惊喜叫道:“这里足有十两黄金,可够去翻本了,看小菊那骚货还敢不敢小觑我。”说罢兴高采烈地去了。

    韩柏暗忖:这家伙嫖赌不禁,自是轻易给人收买。旋又想道,易燕媚刚才探问谢青联被杀之事,着眼点只在长白、少林和韩府的形势,反而对谢青联为何被杀,毫不紧张,其中究竟包藏了什么祸心?照理干罗不会愚蠢到要插手这件事,徒招烦恼,除非他存有对付八派联盟的野心。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掌握到了整个形势。

    要对付八派联盟的不是干罗,而是庞斑,干罗只是被利用的工具,假设八派联盟因此事而四分五裂,得利的自然是坐观鹬蚌相争的渔夫。他的脑筋更加忙碌起来,假设他掉转位置,站在庞斑方夜羽干罗等人的立场,他会怎样处理这件八派联盟的内部事件?他不但不会做任何事,更会尽量使八派联盟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以免八派门人因外侮而压下了内争,故而杨四成为一只有用的棋子,使他们能掌握整件事情的发展。想到这里,韩柏平静的心再平静不起来,刚才杨四说韩宁芷病了,不知病得重否?

    韩柏将三八戟再挂回背上,离仓而去。他是识途老马,驾轻就熟,不一会来到五小姐宁芷闺房所在的小楼,借着草木的遮掩,闪到小楼的后面,探头由窗外望进去。在韩宁芷的卧床旁,一名中年妇人安坐椅内,正低头做着针线。韩柏吓得缩回去。刚才他在窗外曾刻意留心细听房内的动静,只闻韩宁芷的呼吸声,却听不到尚有其他人在房内,故此大惊失色。他听不到房内中年妇人的声息,一方面因为对方的呼吸吐纳悠长细慢,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早主观的认定了房内只有韩宁芷一个人,故此生出疏忽之心,这亦显示了他虽吸收了来自魔种的部分经验,但仍会因自己的偏见而时出问题。这中年妇人脸貌娟好,只嫌颧骨略高,有种富贵人家少奶奶的味道,但一身灰布素服,又使人感到她和富贵铜臭扯不上半点关系。肯定是个高手,究竟她是谁?陪在韩宁芷旁干嘛?

    脚步声由小楼前传来,不一会有人在房外轻唤道:“姑姑!姑姑!”

    中年妇站了起来,拉开门道:“峻声!有什么事?宁芷睡着了。”

    韩柏心中一震,杀机大起,来者竟是害他入狱的马峻声,使他改变了立即离去的念头。

    韩宁芷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道:“云清姑姑,是否声哥哥来了?”

    那被称作云清姑姑的妇人低声道:“她醒来了,你进去吧!”说完避出房外,待马峻声进入后,顺手关上了门,只是这小动作,显出马峻声和韩宁芷现时的关系大不寻常。

    房内的韩宁芷喜叫道:“声哥哥,你真好,这么晚仍来看我。”

    马峻声柔声道:“记挂着你的病况,叫人怎睡得着?”

    韩宁芷感动地道:“明天你要应付长白派的人,不养足精神怎么成?”

    马峻声道:“你们韩家的事,便是我马峻声的事,况且韩柏又认了罪,长白派的人怎能不讲道理蛮来。”

    在窗外偷听的韩柏呆了起来,马峻声此子自己坏事做尽,竟然仍可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正气凛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何能有这种难得的“修养”。

    韩宁芷低声道:“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

    当韩柏正想继续竖高耳朵听下去时,心中警兆忽现,霍地回首后望。

    洞庭湖。怒蛟岛,除了码头高燃的十多支火把外,全岛暗黑无光。上官鹰、凌战天和翟雨时,率着十多名怒蛟帮新旧两代的高手,迎风立在怒蛟岛最大的码头上,神色凝重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双桅大风帆缓缓接近。天上乌云密布,风雨正等待着肆虐湖岛的良机。“隆隆”声中,大船泊岸,一道木梯由甲板上伸下来,搁在码头的地板上。

    当下自有怒蛟帮众走上去为大船拖缆绑索。

    一个修长挺直的身形,从容步下大梯。

    上官鹰带头迎上,肃容道:“怒蛟帮上官鹰谨代表本帮恭迎方夜羽先生大驾。”

    方夜羽急忙回礼,道:“上官帮主客气了,若撇开敌对的立场不说,方某对帮主的雄才大度,实是衷心敬佩。”

    上官鹰心下暗赞,方夜羽不愧庞斑之徒,自具风范,微笑道:“方兄才是客气,来,让我介绍……”

    方夜羽截断道:“何用介绍?”向凌战天抱拳道:“这位不用说也是有资格接替谈应手名登‘黑榜’的‘鬼索’凌战天前辈了,假设这成为事实,怒蛟帮便是第一个同时拥有两名黑榜高手的帮会了。”

    凌战天正容道:“小魔师轻描淡写几句话,便给我惹来一身的烦恼,我真不知应多谢你还是痛恨你。”

    他句句实言,要知方夜羽乃庞斑之徒,身份非同小可,他若说凌战天可补上黑榜因谈应手之死而空出来的位置,凌战天便等于立即名题黑榜,这时若有人想成为黑榜高手,便必须证明他比凌战天更了得,于是给凌战天惹来纷纷不绝的挑战,真是想想也叫人头痛。

    黑榜高手,岂是易为!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这是家师日前亲口说出的话,他老人家的一些处事作风,或者凌前辈不会同意,但对他的眼光,恐怕你也不会有异议吧?”

    翟雨时插入道:“方兄以飞鸽传书,告知会亲自来访,却没有详说原因,未知可否赐告?”

    方夜羽锐利的目光凝注翟雨时,像要看穿对方脑袋般,好一会才微笑道:“这次小弟来怒蛟岛,是要专诚为家师送上一件东西,给贵帮的‘覆雨剑’浪翻云前辈。”

    翟雨时从容道:“如此方兄请!”

    方夜羽见他口中说请,却丝毫没有引路的意思,心中一愕。“砰砰砰……”原本黑黝黝的怒蛟岛,忽地亮起两条并行的火龙,照出了由码头伸展而去,穿过林立的房舍,蜿蜒往后山的一条长路。竟是数以百计的怒蛟帮徒,一齐高举刚燃点的火把,造成如此突发的壮观场面。

    凌战天淡淡道:“沿着这条光照之路,小魔师可直抵浪大哥的居处。”

    方夜羽心中震骇。怒蛟帮这一手最难的地方,不在预早猜测出他此来的目的是拜访浪翻云,而是用了什么手法通知这数百人一齐燃点起火把。他看不出来,这才是他震惊的原因。

    方夜羽摇头赞叹道:“只是这一手,已使小弟叹为观止,佩服佩服!”

    他坦然说出心中所想,反令上官鹰等三人心中悚然,知道此人必是具有强大的自信,由此推之,他亦应有惊人艺业。方夜羽脚步轻摇,就像忽地兴起,要参观怒蛟岛般,沿着火把照明的路径,轻轻松松地走去。

    风行烈鼻孔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好梦中骤醒过来。风铃般的悦耳笑声传入耳里,风行烈吓得推被而起。坐在床沿的谷倩莲巧笑倩兮,刚将一样东西收入袖管内,不问可知就是用那东西作弄了风行烈。

    谷倩莲道:“天快亮了!还不醒来?你这懒惰猪。”

    风行烈见她像哄小孩般对自己,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自己昨天趁刁辟情去追她时,溜了来这隔离原先入住那客栈两条街的另一小旅馆,谁知还是给她找到。窗外暗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时候,但总不会是天亮了,床头油灯燃起,红焰闪闪,别是一番情景。

    风行烈坐了起来,拉远了少许和这任性大胆少女的距离,皱眉道:“夜深人静,你这样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传了出去,于姑娘清誉有损。”

    谷倩莲将俏脸凑了过来,皱起娇巧的鼻子道:“你不告诉人,我也不告诉人,除了天知地知外,还有谁知道?”

    风行烈微怒道:“我既帮不上你对付刁辟情的忙,你还缠着我干嘛?”

    谷倩莲两眼一红,垂下头道:“你这样凶巴巴的干什么,人家给那恶人赶得走投无路来这里躲一会也不成吗?”

    风行烈自然知道她在胡诌,但看到她的楚楚可怜,却没法发作出来。

    谷倩莲绽出个狡猾的笑容,咬着嘴唇低声道:“更何况我是安着一片好心,想来治好你这天下间只有我府的双修心法才能治好的伤势。”

    风行烈心中一动。他的内伤复杂非常,连来自被称为天下医道正宗,净念禅宗的广渡大师也束手无策,故谷倩莲这句话显出她眼力高明。尝闻双修府的双修秘技,利用男阳女阴的本原力量,能使人濒死复生,谷倩莲说她有方法治愈自己,看来并非虚语。这次他到武昌来找韩清风,向他讨回一柄刀,最终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传说中一个神秘的宫殿,寻找到恢复功力的方法,好挑战庞斑,但成功的机会实在相当渺茫,假若眼前另有恢复功力的方法,何乐而不为?

    谷倩莲见他沉吟不语,哪会不知其心已动,却站了起来,故作幽怨地道:“看来你是非常讨厌我,否则哪会对人家如此凶恶,我还是走吧!”

    风行烈见她口说要走,脚步却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知她在戏弄自己,本来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对她这样一个美丽少女,赔几句小心也没甚大不了,但如此一来,她会觉得占了上风,往下不知还有什么顽皮手段?心想若是要自己受这等气,还是罢了,淡淡道:“姑娘请便,恕鄙人不送了。”他自称“鄙人”,内中实藏有无限的自悲自苦,英雄气短!忽然间他想到的,是连向韩清风讨刀的念头也打消,索性找个隐僻之地,就此终老山林,什么也不闻不问。

    谷倩莲杏目一瞪,正要含怒而去,不管他的死活,但回首一瞥间,看到风行烈眼神露出的意冷心灰,芳心一软,柔声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吗?”

    风行烈想不到她忽然间又变得如此关怀亲切、善解人意,心内烦厌稍减,可是给她这样一个女儿家如此凑近细看,浑身大不自在,正想避开她的眼光,转念一想,自己男子汉一名,难道竟给她看怕了吗?两眼一瞪,反望对方。

    谷倩莲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吓了一跳,随即破天荒地第一次脸红起来,垂下眼光责怪地道:“你怎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却没有想到自己也是那样地看别人。

    风行烈拿她没法,低声下气地道:“我只是个落难的人,姑娘……”

    谷倩莲娇躯一震,纤手一伸,按在风行烈嘴上,露出倾听的神色。她动作迅速,风行烈要躲也躲不了,柔软的手心贴紧他的嘴唇,使他枯死的心也不由泛起魂销意软的滋味。

    谷倩莲脸色一变道:“恶人来了!”也不征求风行烈同意,掀起被铺,一头钻了进去,紧偎在风行烈身旁,整个人藏在被里。睡帐落下,这时风行烈才知道她顺手解下蚊帐,可见她身手多么敏捷。

    棉被又给掀起一角,谷倩莲嘬唇一吹,床头油灯熄去。室内寂静黑暗。谷倩莲在被内暗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睡好。油芯刚灭,生出的烟屑余味充斥房内。谷倩莲再用力扯了他一下,风行烈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躺下。谷倩莲灼热的娇躯紧挤了过来,使他感到既尴尬又刺激。窗门无风自开,一个黑影在床前出现。

    韩柏扭转身来,那个被宁芷唤作云清姑姑的中年妇人,立在他身前两丈许处,面寒如水。同一时间,背后杀气涌来,韩柏冷哼一声,右掌后拍,重击在马峻声穿窗而出,迅刺他后心的一剑剑锋处。马峻声触电般往后退去,韩柏则借势前飘。

    云清冷冷道:“朋友好身手!”两手双飞蝴蝶般飞起,分左右拂向他的面门,扰他目光,真正杀着却是下面飞起的一脚,正踢韩柏小腹。

    韩柏想不到她的攻势如许凌厉,吃了一惊,同时醒悟到她武功如此高强,故此能识破自己的行藏,通知马峻声,配合出手。这时不容他多想,口一张,吹出一口劲气,箭般射往对方面门,同时左手横切,迎向由下而至狠辣无伦的一脚。云清想不到他有此“气箭”奇招,“咦”的一声,两袖急护面门,踢起的一脚乘势加速,由直踢改侧踢,目标是韩柏的手腕,脚法精妙绝伦。

    韩柏心中一凛,要知他现时武功,已可列入黑榜高手之林,甚至以小魔师方夜羽之能,在公平情况下,也没有定能胜他的把握,可是这叫云清的女人,竟招招使他感到庞大的压力,实是非同小可。岂知云清心中的震骇,比他有过之而绝无不及,多年来她虽隐居雁荡山的入云观,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却是八派联盟的最高核心小组“十二元老会”特意栽培的第一代种子高手之一,专门为了对付随时会重返人世的魔师庞斑,眼前却要施出浑身解数,对付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粗豪大汉,心内的震撼不言可知。

    “霍!”气箭射上鼓胀内劲的衣袖。同一时间,韩柏左手缩变为拳,往她的脚尖重击。两人几乎同时闷哼一声,云清往后飘飞。“砰砰!”韩柏又连挡云清两下流云袖,避了她三脚,马峻声的剑已幻起千百道剑影,吞吞吐吐似水银泻地般攻向他面门。韩柏心中大怒,这马峻声确是心计狠辣,想扰他眼目,以待云清发挥她精妙的脚法,轻哼一声,左掌闪电拍出,拍在剑身上。马峻声剑势一窒下,韩柏抢入他长剑不及的死角,右手撮掌成刀,直刺他左肩胛骨处。云清轻叱道:“峻声退后!”右脚尖点往韩柏脆弱的右膝盖。

    三人混战至今,都是极力噤声,好像都不想惊动他人的样子,韩柏不想惊动其他人,自是大有道理,但连马峻声和那云清都打这个主意,就使人有点摸不着头脑。马峻声虽见韩柏来势汹汹,但自负武功高强,又看对方和自己年纪相若,哪肯畏战退避,左肩一缩,回剑不及下,左拳迎向韩柏凌厉的手刀。韩柏面对着马峻声,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既恨马峻声陷害他入狱,更恨他骗韩宁芷纯真的感情,把心一横,一移一蹲,手刀改插马峻声的腰腹。马峻声想不到对方变招如此快捷,且毫无先兆,大惊下拳变为掌,切向对方的手刀,劲道已不如前。“砰!”马峻声惨哼声中,往后跌退。

    云清一脚踢在韩柏腿旁厚肉处,但觉对方肌肉像有灵性般一转一扭,脚尖不由自主滑了开去,只能用上小半力道。韩柏领受的苦头亦不少,他虽运气护着被踢的部分,又避开了要害,可是云清那一脚乃她三十年苦修的成果,这一踢岂是小事,被踢中处一阵剧痛,接着蔓延往上身,右边身子麻痹发软,说不出的难受,仓皇间身子一侧,借势直滚入一堆草丛里。

    马峻声连退数步才能站定,张嘴吐出一口鲜血,他武功全在剑术上,内功底子虽好,又哪及得上韩柏来自赤尊信的盖世神功,硬拼下立时受了伤。云清见韩柏伤了马峻声,杀机大起,凌空飞扑韩柏,终于亮出了藏在身上的两把有护腕的短剑,这名为“双光”的短刃,配合着流云袖,一硬一软,在八派里极被推崇。韩柏滚入草丛里,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上了背后的三八戟,现在他只能在逃命或暴露行藏上拣取一项。

    激战到了以生命相搏的时刻。

    蓦地林木深处冷哼传来,黑暗里喷出一大团东西,向云清冲去,内中隐含劲气风声,声势慑人。

    云清狭不及防下,硬生生凌空急改身法,回身后避,以免韩柏乘势出手,使自己腹背受敌。

    同一时间韩柏耳边响起一阵沙哑干涩的声音道:“小子!到这边来!”

    韩柏忍着半边身痹痛的苦楚,勉力跃起,往声音传来的林木暗影处投去,消失不见。

    那一大团东西落在地上,原来是十多块枯叶,于此可见偷袭者手上的功夫何等惊人,只是掷出枯叶,便将云清的攻势瓦解。

    云清并没有追赶,望着一地的枯叶,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

    马峻声蹒跚来到她身边,沉声道:“那人是谁?武功全无成规定格,便像随手拈来,教人完全看不出来龙去脉。”

    云清道:“我不知道,但和黑榜高手‘独行盗’范良极一起的,哪会是好人。”

    马峻声虎躯一震,骇然道:“以枯叶暗攻姑姑的原来是范良极,怪不得如此厉害。”

    云清跺脚道:“这死鬼,我一离开入云观他便吊靴鬼般缠着我,真烦死人了。”顿了一顿,关心地问道:“你的伤怎样了?”

    马峻声犹有余悸地道:“只是小事吧,再调息几个时辰将没有问题。”

    云清沉吟道:“这二十年来,八派联盟刻意栽培出我们两代共十八位种子高手,全以庞斑为假想敌,岂知随随便便钻了个人出来,竟能硬接我一脚,又伤了你,唉!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小楼处传来韩宁芷呼唤马峻声的声音。

    马峻声低声道:“我回去了!”转身回小楼去。

    云清独立花园里,望着地上的枯叶,眼神闪过一抹难言的哀伤和失落,她和范良极究竟有何关系?

    斜坡的尽处,一间被竹篱围着的简陋小屋,孤零零地在月照下静待着。这小屋的主人就是名震天下,成为目前唯一能匹配庞斑的敌手——“覆雨剑”浪翻云。在后山黑沉沉的树林里,屋内闪动着一点油盏灯芯的光焰。身后的火炬倏地熄灭,方夜羽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往小屋大步走去,就像走向一个与尘世断绝了任何关系的孤僻天地。通往篱门的小径旁长满花树,愈发使人感到幽深致远。

    方夜羽穿过敞开的篱门,肃立门前,正要作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内传出道:“夜羽兄来得正好,还不进来!”

    方夜羽想不到对方如此随和客气,愕了一愕,应道:“如此晚辈不客气了。”正欲推门而入,但在指尖还差小半分便触上木门时,木门悠悠拉开,方夜羽刚好推了个空。

    站在门内的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夜羽兄请进来。”掉转头往屋内走回去。

    方夜羽压下心神的震荡,徐徐步入屋内。小屋二百尺许见方,除了一桌一椅一席和多个酒壶外,便是杂乱堆在地上的一大堆断竹,其中一些被破了开来,削成一条又一条长若六尺许的扁竹窄条。名震天下的“覆雨剑”,离开了剑鞘,和鞘子随意地横放在地上,看来浪翻云就是以他的覆雨剑削出了这几十条扁竹条,又随手放下了剑和鞘。

    浪翻云毫不客气,伸了个懒腰,趺坐地上,拿起刚织成了小半个的竹箩,继续织箩的大业,头也不抬地道:“要赶在睡前弄好这家伙,否则明天那些熟得不能再等的石硖龙眼便没有东西装了,请坐!”

    一向辩口利舌的方夜羽,像哑了那样,傻愕愕地在那粗简木桌旁唯一的竹椅坐下,发出“唉唉咿咿”的噪响,不知怎的,这种平时绝不会放在心上的声音,在此时此地使方夜羽感到分外不自在,好像已将自己某些秘密透露给这能与自己师尊颉颃的超卓人物知道。他终于见到了浪翻云,但却与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完全不同。他想象中的浪翻云,应是悲情慷慨,对酒当歌的人,但现在的浪翻云一派自得自足,平淡自然。这样的浪翻云,更使他心神颤动。

    浪翻云像想起什么可笑的事般,抬头一笑道:“最近才有人以茶代酒来招呼我,但在我这狗窝里,只能以酒代茶来招呼你,夜羽兄莫客气了,墙角十多壶里装的无不是‘茶’,请自便吧!”当他说到“有人以茶代酒来招呼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幽思,像记起了某些被遗忘了的事物。

    方夜羽全神盯在浪翻云织竹箩那雪白纤长的手指上,一时间竟连“谢谢”也忘了说。浪翻云抬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从地上抽起另一扁竹条,继续工作。一个看,一个织,不一会大竹箩由无至有,诞生到这宁静的山居里。

    浪翻云拍掉手上的竹屑,来到方夜羽身旁,轻拍他肩头两下,哈哈一笑道:“夜羽兄你必非爱酒之人,否则在嗅到我自制土酒的香气后,怎还能硬忍这么久?来!你既然这么爱看那个竹箩,随便看好了。”

    方夜羽愕然站起,来到箩前,心中还在想着刚被浪翻云拍了两下的肩头。从来没有人敢拍他的肩头,他也不会让人随便拍他的肩头,但浪翻云却如此自然地做了。方夜羽捡起竹箩,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正平躺在他脚下,浪翻云对他难道没有戒心?浪翻云从墙角拿起一壶酒,来到桌旁,放松了一切似的趺坐竹椅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应有的人椅相挨撞的声音,直到这刻方夜羽仍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浪翻云拧开壶盖,仰头痛灌数大口,“砰”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以衣袖拭去口角的酒渍,淡淡道:“庞斑差你送了什么东西来,快给我看。”

    方夜羽一言不发深望着他,浪翻云皱眉催促道:“夜羽兄!”

    方夜羽仰天一声长叹,肃容道:“浪大侠请勿再如此称呼我,便像师尊那样唤我作夜羽好了。”这是他首次尊称浪翻云为大侠,同时巧妙地表达了他对浪翻云便如对庞斑般崇敬的心意。

    浪翻云大有深意地瞅了他一眼,再喝了一口酒,叹道:“好酒!夜羽你真的不想尝尝吗?”

    方夜羽哈哈一笑道:“冲着大侠叫我夜羽,我即使舍命也要喝他一壶。”径自走到放酒壶处,拿起一壶,拔开盖“咕嘟咕嘟”的直灌下去。好一会才喘着气放下壶,道:“这是不是用龙眼浸出来的?”

    浪翻云有点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味道很怪?”

    方夜羽道:“的确很怪,但怪得非常之好,我担心怕会由今天起爱上了壶中之物。”

    浪翻云放怀大笑道:“看来庞斑也是个不爱喝酒的傻瓜,否则怎会不好好教导你这好徒儿。”他肯定是历史上第一个称庞斑为傻瓜的人。

    方夜羽像忽地记起了什么似的,“噢”一声后,探手从怀里掏出以洁净白布裹好的一件东西,递给浪翻云。浪翻云全无戒心地一把接过,轻轻松松地翻开白布,露出里面一个尺许高的持剑木人,浪翻云眼中掠过惊奇的神色,珍重地放在桌上。木人不动如山地稳立桌上,自具不可一世的气概。木人并没有脸,但持剑而立的姿势和身形,竟和浪翻云有九分酷肖,形足神备。木人背上以利器刻了“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十个蝇头小字。

    “战书”终于送到浪翻云手上。浪翻云目不转睛看着那全凭庞斑对他的想象而雕出来的,但却又神肖非常的木人,幽深的眼睛闪烁着慑人的异采。天地有若停止了运转,时间煞止了脚步,木人虽没有眼珠,但观者却总觉木人全神贯注在斜指前方的剑锋上,而更奇怪的是,这木人只是随随便便的手持着剑,但却能叫人感到全无方法去捉摸剑势的变化。方夜羽的心神亦全给庞斑亲制的浪翻云木像吸引了过去。庞斑离开高崖后,派人送了这小包裹给他,着他送给浪翻云,直到这刻见到浪翻云之前,他从没动过拆开裹布一看的念头,因为他要将拆看战书的权利,留给浪翻云,假若他连庞斑的心意也不明白,庞斑早逐他出师门。

    浪翻云坐,方夜羽站,但两人的目光却没有片刻能离开木人。木体布满削劈之痕,干净利落,形成使人心神颤震的丰富肌理线条,就如天地混沌初开般鬼斧神工,妙若天成。浪翻云一声低吟,闭起了眼睛,但方夜羽却知道木人的余象,定仍缠绕在浪翻云的眼帘内。

    浪翻云双目再睁,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缓缓道:“庞斑是否无情之人?否则怎能将如此深情,贯注在这个木人内?正如若非局外之人,怎能看清楚局内之事?”

    方夜羽微微一愕,浪翻云这个对庞斑的评语,看似矛盾,其实内中含蕴至理,就像你对一个人愈熟悉,知之愈深、爱之愈切,愈难作出客观的判断,父母对子女的劣行睁目如盲,便是这身在局内的影响所作祟。

    浪翻云并不真的想从方夜羽身上得出答案,淡淡一笑道:“告诉庞斑,浪某还是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而忘了喝酒;第一次因看一件东西却像喝了很多绝世佳酿。”

    方夜羽躬身道:“我将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师尊知道。”

    浪翻云伸出指尖,沿着木人后脑的刀痕,跨过了颈项间的凹位,来到弓挺的背脊上,柔声道:“后脑和背脊的刀痕,有若流水之不断,外看是两刀,其实却是一刀,且必定是将这朽木变成这包含了至道的木人第一刀。”

    方夜羽双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他能被庞斑选为徒弟,天资之高,颇难作第二人想。所以浪翻云寥寥数语,便使他看出浪翻云眼力之高,已到了超凡脱俗的境界,故能从一个木人里,“翻”出了“千言万语”来,更胜看一本厚达千页的战书。

    浪翻云收回纤长修美的手,心满意足地长长叹道:“庞斑呵庞斑!知我者莫若你,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他的语音逐渐转细,但近乎痛苦般的期待之情,却愈转愈浓,愈转愈烈。

    方夜羽不由热泪盈眶。他终于完全地明白了庞斑和浪翻云这两人,为何能继百年前的传鹰令东来蒙赤行八师巴等盖代宗师后,成为百年来江湖上最无可争议的顶级人物。只有他们那种胸襟气魄、超脱成败生死的派度,才能使他们并立于武道的巅峰。“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夜”,这十个细小的字静静地被木人的厚背背负着,但代表的却是自传鹰和蒙赤行百年前决战长街后,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战书送达。

    浪翻云忽地哈哈一笑道:“礼尚往来,我既已喝了他送来的‘绝世佳酿’,总有十天八天醉得不省人事,暂时要这竹箩也没有用,夜羽你给我带回去送给庞兄,看他有没有用得着的地方。”

    方夜羽躬身道:“夜羽仅代表师尊多谢大侠!”

    浪翻云沉吟不语。方夜羽知他有逐客的意思,缓缓退后,来到竹箩旁,小心翼翼捧起竹箩,直退至门旁,恭谨地道:“浪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浪翻云深深望向他,眼中涌起斩之不断的感情,淡然道:“告诉令师,八月十五月满拦江之时,浪翻云必到!”

    方夜羽想说话,但话哽在喉咙处,却没法说出口来。浪翻云微微一笑,举指轻弹,桌上的油灯随指风而灭,大小两个浪翻云同时没入屋内的暗黑里。忽而方夜羽发觉自己实在分不清楚木雕的浪翻云,和真正的浪翻云,谁才“真”一点。

    他无言地退出门外。

    轻轻掩上了木门。

    顶起竹箩,往回路走去。

    无声无息出现在风行烈房内的当然是两大邪窟之一魅影剑派的“魅剑公子”刁辟情,他自捣乱双修府的招婿大会不成,反被浪翻云剑劲所伤后,便被双修府派出来对付他的少女高手谷倩莲百里追杀,打打逃逃,都是一路处在下风,终于被迫得没有法子下,强施霸道的疗功心法,将内伤硬生生压下,力图反客为主,岂知装伤引她出来一法功败垂成,直至这刻追到风行烈室内,才真正将这狡猾飘忽的美丽少女高手堵死在这里,心中杀机之盛,可想而知。

    灯芯的余味充塞房内。

    风行烈透过蚊帐往外望去,尽管暗难视物,但当他习惯了灯灭后的光线时,仍看到刁辟情提着他仗以成名的魅剑,杀气腾腾以闪闪凶目盯着帐内。

    谷倩莲贴着他的火热娇躯微微颤抖,似是怕得不得了的样子。

    风行烈心中暗叹,这少女确是天真得可以,竟会躲到自己被窝里来避难,真是蠢至极点。

    想到这里,忽感不安,这谷倩莲无论以什么去形容她,都不会与愚蠢连上关系,她的天真无知只是装出来骗人的诡计,其实她的手段和智计都高明老练,所以怎会作此蠢事。

    寒光一闪。

    吊着帐幔的绳子被刁辟情魅剑所断,整个蚊帐向两人压罩下去。

    同一时间魅剑直劈而下。

    劲气卷起。

    假若让刁辟情这全力一剑劈实,包保两人连床板一齐分成两截。

    风行烈暗叫我命休矣。

    保护女性的本能使他自然地将谷倩莲搂紧。

    “砰!”

    床板碎裂。

    风行烈和谷倩莲同时跌落床底。

    但风行烈感到谷倩莲泥鳅般从自己怀里滑出去。

    “当!”

    谷倩莲双手绷紧的一条银光闪闪细窄的链子鞭硬架了刁辟情惊天动地的一剑。

    刁辟情因谷倩莲数次都避免与自己正面交锋,估计她武功虽高,但自问当不是他刁辟情的对手,怎知谷倩莲从床底弹起挡他这一剑,显示了足以与他相埒的功力,怎能不大吃一惊。谷倩莲娇笑声中,手一动,链子鞭变魔术般锁在魅剑上。刁辟情不愧魅影剑派近百年最杰出的高手,临危不乱,不但不抽剑脱绑,反而抢前一步,没握剑的左手一拳向谷倩莲击去,假若谷倩莲全心夺剑,必会吃上大亏。谷倩莲右手松离链子鞭的一端,掌撮成刀,迎着刁辟情的拳头劈去。左手使了个巧妙手法,链子鞭毒蛇般卷着魅剑而上,链端的尖椎点向刁辟情咽喉,狡猾毒辣。刁辟情心中大奇,因为一般来说,女子体质总不及男人,内功根底亦应以男性为优,故女性高手多以灵巧取胜,像谷倩莲着着以硬拼硬的搏斗方式,确属罕见。“砰!”拳掌交接,刁辟情竟被震得往外倒退,手中魅剑不保,到了谷倩莲手里。

    刁辟情怒道:“原来灯芯有毒!”

    谷倩莲娇笑道:“若不是有阴谋,怎会到这里来等你哟?”链子鞭的尖椎往刁辟情心窝点去。

    刁辟情狂喝一声,翻身穿窗而出。谷倩莲娇笑道:“不多坐一会吗?”穿窗追去。

    风行烈喜怒皆非地从破床钻出来,暗忖谷倩莲这丫头确是刁钻至极,灯芯灭后的余烟使得吸入后的刁辟情着了道儿,就算能逃走也必要吃上点亏,而这丫头的厉害处,就是连他风行烈也瞒过。想到这里,忽地一阵晕眩,心中大叫不好!想起自己吸入的灯芯余烟绝不会比刁辟情少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韩柏刚穿出韩府后园的林木,一个矮瘦的人蹲在高墙上,向他招手。韩柏心想,这人不知是谁?不过就算对方不招手叫他,他眼前的唯一选择,也只有暂时离开韩府,待有机会再潜回来。心念一动,飞身而起,夜鹰般飞越高墙,望着那刚消失在隔邻屋檐处的“恩人”追去。韩柏由一个屋顶跃往另一个屋顶,那种偷偷摸摸、飞檐走壁的感觉,既新鲜刺激,又充满高来高去的优越味儿。那神秘人始终在前面的黑夜里时现时隐,使韩柏清楚地知道对方正带引着他。那人究竟有何目的?竟为了他不惜得罪韩府?那人忽地消失不见。韩柏由瓦面跃落一条横巷里,十多步后一堵破旧的墙挡在横巷尽处。他跳上墙头,原来是间废弃了的大宅。地上布满杂生的野草和落叶,荒园的中心处,有间坍塌了半边的房子,一点火光在破屋里由暗而明,爆起了少许火屑,隐约见到一个人脚踏一张烂木凳,正“咕噜咕噜”地吸着一支旱烟管。韩柏跃落园里,由破烂了的门走进充盈着烟草味的屋里,与那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看来非常老,脸皮都皱了起来,身材矮小,原本应是个毫不起眼的糟老头,可是他一双眼睛神芒闪烁,锐利至像能透视别人肺腑般,一脚踏在凳上,手肘枕在膝头处托着旱烟,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处处都使人感到他绝非平凡之辈。那人默默地打量他。

    韩柏拱手道:“前辈……”

    那人截断他道:“不要叫前辈,我并没有那么老!”

    韩柏愕然,心想他不老谁才算老。

    那人正容道:“你以为年纪大便算老,这是大错特错,人老不老是要由心的年纪来判断。”

    韩柏奇道:“心的年纪?”

    那人哈哈一笑道:“青春老朽之别,在乎心的活力,纵使活到一百岁,若一颗丹心能保持青春活力,永远不算老。”

    韩柏点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这问题,不过此刻听前……噢!对不起,听你道来,确有至理。”

    那人见韩柏同意,大为兴奋,漠然道:“所以我现在正追求云清那婆娘,务要夺得她的身心,以证明爱情仍是属于我体内那颗青春的心。”

    韩柏愕然道:“云清?”

    那人道:“就是刚才和马峻声夹击你的婆娘,看!她多么狠!多么骚!”

    韩柏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奇道:“你既然在追求她,为何又帮我对付她?”

    那人冷冷道:“追求之道,首先要不论好歹,先给她留点深刻的印象,要她即使不是思念你,也要咬牙切齿恨你,而最终目的,就是要她没有一天能少了你,你明白吗?”

    韩柏搔头道:“这样的论调,可说是闻所未闻,试想,假设对方恨你,甚至愈恨愈深,怎还会爱你?”

    那人哈哈再笑道:“看来你没有什么恋爱经验,所以不明白偷心之道。女人的心最奇怪,只要她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甚至杀人放火,全都是为了她,她便不会真的恨你。例如我今天救了你,其实却是为了她好,因为拼下去,能活着回去的必是你而不是她,你以为她不知道吗?你也太小觑八派联盟精心培养出来的十八种子高手了。”

    韩柏拍案叫绝道:“你确是深悉偷心之道,小子的经验真的比不上你。”心中想着的却是:不如从这经验丰富的怪老头,多学几招爱情招数,假若能将靳冰云或秦梦瑶追上手,也算不枉白活一场了。轻声问道:“你在情场上必是身经百战的老手?”

    那怪老头面不改色道:“不!这是我的第一次!”

    韩柏吓得几乎跌翻在地,失声道:“什么?”

    怪老头不悦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我范良极乃偷王之王,到今天除了云清的心外,天下已无值得我去偷之物,偷完这最后一次,便会收山归隐,享受壮年逝世前的大好青春。”

    韩柏一呆道:“你是‘独行盗’范良极?”

    “独行盗”范良极名震黑道,乃位列黑榜的特级人物,想不到竟是这样人老心不老的一个人。

    范良极微一点头叹道:“你想我真的想这么年轻便收山的吗?只是‘魔师’庞斑已重出江湖,一旦让他击败浪翻云,天下再无可抗拒他的人,那时给他席卷武林,我哪还可以像现在般自由自在,唯有找个地方躲起来,在山林的一角称王称霸算了。”顿了顿再加上一句道:“但我定要云清那婆娘乖乖地跟着我,叫我做夫君!”

    韩柏心想范良极倒相当坦白,一点不隐瞒对庞斑的畏惧,这是他第三次听人说浪翻云及不上庞斑,而这三个人都是有足够资格去作评论的。第一个是赤尊信,他曾分别与浪翻云和庞斑交过手,故可说是最有资格预估胜负的人。第二个是靳冰云,她是庞斑的女人,自然知道庞斑的可怕。

    现在的范良极,只以他身为“黑榜”高手的资格,便使他说出口的话大有分量。难道浪翻云真的有败无胜?不!他不相信浪翻云会败,绝不!

    范良极吸了一口烟,刚好一阵风吹来,破落的门窗噼啪作响声中,火屑四飞,煞是好看。范良极握着烟管,悠悠闲闲往韩柏走来,似要由他身旁经过,走出屋外。韩柏心想,你引我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说几句话,正想间,范良极倏地加速,倒转烟管,往他面门戳来。这一下大出韩柏意料之外,先不说他没有任何要动手的理由,只就他是黑榜高手的身份,已使人想不到他竟会突袭自己一个无名之辈。

    韩柏身具赤尊信生前的全部精气神,虽说未能发挥至尽,也是非同小可,否则怎会连小魔师方夜羽也不敢稳言必胜,要知方夜羽乃天下第一高手庞斑刻意自小培养出来的人物,所以只要此事传出江湖,已可令天下震惊。尽管范良极这一杆事前毫无先兆,又狠辣准快,但韩柏自然地往后翻去,一个筋斗到了墙边,再一个倒翻“砰”一声裂窗而出,落到园里布满野草枯叶的地上,深夜秋寒,地面湿滑溜溜的,踏上去极不舒服。赤尊信以博识天下各类形奇兵异器名慑武林,这种智慧亦经魔种转嫁到韩柏脑内,故一见烟杆出手,便知对方擅长贴身点穴的功夫,所以尽量拉长与对方的距离。

    可是范良极既有独行盗之称,首本戏正是高来高去的本领,一身轻功自然出色,哪会给他如此轻易脱身而去。韩柏脚步未稳,范良极贴身攻至,仍烧着烟丝的烟杆头照面门点来,带起一道红芒,倏忽已到。危急间,韩柏心知只是躲避实非良法,右手伸出中指,戳在烟杆头上。赤尊信一身武技,以稳打稳扎,大开大合见长,轻功反是较弱一环,假若韩柏力图闪避,便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所以拼死抢攻,反是唯一上策。“笃!”指尖点正杆头,韩柏本已打定对方烟杆的力道会强猛凌厉,岂知杆身一震,自己点上杆身的内劲虽被化得无影无踪,但却没有预期的反震力道。正惊愕间,杆头弹起一天火星烟屑,韩柏眼前尽是红星火屑,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身侧风声逼至,原来范良极早到了右后侧,杆尾打往韩柏脊椎尾骨处。脊椎乃人体一身活动的中枢,若给敲中,韩柏休想再站起来。范良极不愧黑榜高手,一身功夫诡变万千,使人防不胜防。

    韩柏蹲身反手,掌劈旱烟杆。范良极低喝一声“好小子”,烟杆一缩,飞起一脚,侧踢韩柏支持重心的蹲地左脚。韩柏就地滚后,范良极离地跃起,飞临韩柏头顶之上,烟杆雨点般往仍在地上翻滚的韩柏攻下去。“笃笃笃!”韩柏拼死反抗,连挡他十三杆。这次范良极一反先前不和韩柏硬碰的战略,每一杆都胜比千斤重锤,贯满了惊人的真气,一时间杆风啸嘶,地上的枯叶旋飞满天,声势惊人。

    假设韩柏能将赤尊信度于身上的精气全归己用,必可轻易挡格,可是赤尊信的十成功力,他最多只发挥出五六成,这一轮硬拼硬下来,不禁叫苦连天,气躁心浮。无计可施下,韩柏大喝一声,右手探后,握上了三八戟,岂知这却正中范良极下怀。他猝然出手,就是要韩柏来不及抽出背后武器应战,使对方陷于被动守势,这刻猛施杀手,却又正是逼对方在仓促拔戟下,露出破绽。

    烟杆由大开大合,变为细致柔韧,似灵蛇出洞般往对方右胁下攻去。

    韩柏一咬牙,由向后滚改为侧滚。

    范良极一声长笑。

    韩柏忽感压力一轻,跳了起来,三八戟离背而出。

    哪知范良极张口一吹,一道烟箭迎面刺来,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脸面剧痛。

    接着胸腹数个大穴微微一痛,双脚一软下,拿着戟仰天跌倒,深埋在厚厚的枯叶里。

    天上飞舞的枯叶缓缓落下,盖在他头脸和身上。

    韩柏气得怒叫道:“你为何偷袭?”

    范良极来到他身旁,心中的惊怒实不下于对方,他范良极身为黑榜高手,施诡计偷袭下仍费了这么多手脚才将这名不见经传的人放倒,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

    范良极悠闲地将烟丝装上烟杆,用火石打着,重重吸了一口,缓缓蹲下来,望着韩柏的怒目,嘿嘿笑道:“横竖你也不是我的敌手,早点解决,不是对大家都有利吗?你死也可以死得痛快一点。”

    韩柏心中一懔,道:“你为何要杀我?”

    范良极没有答他,伸手执起他的三八戟,忽地脸露惊容,在手上量了一量,又送到眼前细看一番,“咦”一声道:“假设我没有看错,这短戟乃北海寒铁所制,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难道竟是庞……”沉吟不语。

    韩柏气得闭上双目,索性来个不瞅不睬。

    范良极却会错了他的意思,傲然道:“你若妄想冲开被制的穴道,那就最好省点气力了,本人点穴之道天下无双,能解开者天下不出十人。”顺手将三八戟背在背上,毫不客气。

    韩柏心中一动,问道:“那十人是否黑榜高手?”

    范良极干笑道:“黑榜里能解我所点穴道,只有浪翻云、赤尊信、干罗或是厉若海,其他人吗?嘿!”

    韩柏再闭上眼睛,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惊喜。他可算是赤尊信的化身,既然赤尊信能做到,自己便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赤尊信叫他这徒弟的方式前所未有,自己就像忽然由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变成千万巨富,但那些钱究竟怎样安放?要怎么用?却是模糊不清之至。

    范良极似乎极爱说话,道:“你知我为何要杀你?”

    韩柏心道:当然是为了取悦你的心上人云清。嘴上却懒得应他,这也是他唯一可抗议的方式。

    范良极得意笑道:“你以为我杀你是要讨好云清那婆娘,却是大错特错。”

    韩柏不由睁开眼,恰好捕捉到范良极眼神里抹过的一丝寂寞。

    范良极道:“本人之所以被称为独行盗,因为我从不与人交往,亦绝少和人交谈,更遑论对人吐露心事。”

    韩柏道:“这和杀我与否有何关联?”

    他一边说话,一边却分心内视,细察体内真气流转的情况,发觉丹田的内气到了背后脊椎尾枕一关,便不能后行,又不能顺上胸前膻中大穴,往下又越不过气海下的海底穴,换言之,浑身真气便给锁死在丹田处,假设能冲破这三关的任何一道隘口,便有希望解开被封的穴道。只是不懂那方法,唯有尽力使丹田的真气积聚。假设范良极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必会立时加封他的其他穴道,因为他点的穴道,会令韩柏完全提不起任何劲气,韩柏丹田内应是一丝内气也没有才对。他怎知韩柏的功力大违常理,乃来自赤尊信威力无穷的魔种,他独步天下的封穴手法只可以暂时锁着魔种的活动,却不可以使魔种完全瘫痪。

    范良极沉吟好一会后,不理韩柏的问话,自顾自道:“但为了保持青春常驻,所以这数十年来,每年生日,我都会找上一个人,尽吐心事,以舒胸中郁闷的秘密,你若还不明白,只好做一只糊涂鬼。”

    韩柏目瞪口呆,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之事,难怪范良极一直滔滔不绝,原来自己竟成了他生辰的大礼。范良极忽地一手抓起了他,韩柏随着范良极飞身越墙,转瞬后在瓦面上奔行着。范良极蹿高跃低,忽行忽止,连被他提着的韩柏也感到他每一步都大有道理,不愧傲视天下偷贼辈的独行盗。范良极忽地加速,连续奔过几个高檐,来到一所特别雄伟的府第,跃落园中,跳伏窜行,再腾云驾雾地升上一棵大树之顶,停在一个粗壮的树间。范良极将韩柏扶好坐直。韩柏完全不知道他带自己到这里有何企图,自然地通过大树支叶间隙往前望去。

    范良极声音兴奋得沙哑起来,低叫道:“来了!你看。”

    对着他们的一座小楼灯光透出。“咿唉!”小楼的窗子打了开来,一位体态撩人,但却眉目含愁的美女迎窗而立,望向天上缺了小边的明月,叹了一口气。范良极眼中闪着亮光,韩柏心中一惊,难道这范良极是个淫贼,想来此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