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小夏老婆到车站后，回到工地，正见着门卫老头拿着一块短木方在大门前来回踱步，另一只手时而指天时而指地，嘴里不住地骂骂咧咧。
这老头，倚仗着是江老板亲戚，平日里就好狐假虎威，白天在工地上到处乱转找人晦气，晚上就喝点酒窝在门卫室里睡觉，现在一大早的在工地门口满嘴污言秽语，引起了我的不满，正要上前制止，小刘手拿图纸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赶上老头骂得起劲儿，舞起手中木方，险些砸到小刘。
老头也吓得忙扔掉木方，满脸的褶子全被挤到一块儿：“刘工，对不住，没碰到您吧？”
刘正看了看老头，笑道：“怎么了，我们的老武松一大早就喝了十八碗？这是打算上山打老虎啊？”
老头被点破喝酒这事更不好意思了，本就弯着的驼背快躬到九十度了：“您又寻老儿开心，嘿嘿，哎。但你也寻不了几次了，我估摸着就快走了。”
“去哪儿啊？江老板给您调办公室去啦？”
老头又是叹了口气，捡起木方：“我门没看好呗。”
刘正敲了敲工地门口的大铁门，后者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嘛？你看这里，前天陆经理说的污渍还完好无损地钉在这里，哪儿没看好啊？”
老头尴尬一笑，抽出口袋里破旧的手套将刘正所指的污渍擦拭干净，再回过头道：“这几天工地上老是丢电线，老师丢电线，这丢的电线你们项目部又不给报，那可全是江总的血汗钱啊。”
刘正被他气笑了：“何着你们弄丢的东西，我们还给兜底，你这不是要把我当老虎打，你这是拿旧地主来打倒啊。再说了，你们江老板这会儿还不定在哪个地方挥洒血汗和精力呢，犯得着你给他操这二两的心？”
老头直接蹲了下来：“烦就烦在这儿，本来嘛，工地东西丢了关我看门老头什么事，可偏偏总是骂我，刚才还打来电话，说跟其他几个包工老板都说了，今天要派人来工地上调查这个事，我估摸着，代替我的人就在路上了。”
我上前拍了拍老头的肩：“老师傅啊，也不怪人江老板啊，您老一到晚上就喝饱往床上一躺，也不去现场打个手电巡视巡视，现在东西丢了，他自然会想换人啦。也老大不小了，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我哪有你们这般福气哦。”说着话手臂全力向后翻，手掌也只到小腿位置，手指指向自己背后的驼背继续道：“背上这金疙瘩，白天我走走也没多大感觉，一到晚上就疼得厉害，不喝点老酒，整宿整宿睡不着。还有，你看就我这体态，真半夜在工地上巡视，一跤摔了，就跟那王八翻过壳似的，估计不到早上你们来上班，我就冻死在工地上了，那不是给你们项目上添麻烦嘛。”
被他这夸张举动和话语逗笑了：“行了，您老起来吧，待会儿江老板过来，我们帮着求求情，但如果他确实有其他安排，你也就欣然接受，早点回去吧。”
“我回去？回哪儿去啊？回老婆子的医院去啊，还是回儿子的新房啊？都在等着我这点工资呢，我这把老骨头死也不会走的。”老头站起身坚定地说着。
我和刘正二人面面相觑，心中暗道，这老头平日里脾气就很古怪，莫不要真为了这事一时走了极端。
刘正想着扯开话题，就对着刚从工地走到自己身边的电工老赵笑道：“老赵，今天这么早就下班啊？”
老赵机械地咧了一下嘴，摸了摸头上的安全帽，又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最后手不自然地摸着跨在自己肩上的电工包。
紧张的态度引起其他三人注意，老赵忙不迭地打开电工包，老头三两步上前，望着包里仅有的两把螺丝刀，一把老虎钳，一把电工笔和两卷用剩的电工胶带。
老头失望地摇了摇头，老赵见状嘴角又是机械似的一咧，缓缓举起右手：“我？”然后慢慢放下，转身远离三人，贴着大门边向外走去。
这老赵早年工地干活时候，不慎摔入临边洞口，右脚摔伤，当时为了省钱，只是吃些止疼药在宿舍躺了几天，没有及时就医，最终落下病根，右脚走路有些跛。但平素干活麻利，便是走路也比腿脚好的年轻人要快，可今日。
老赵两条腿似了灌了铅，每一步都是提起脚往前探一小段，而非平日快步先前，两手还不断拉紧着身上外套，脑袋却像头重脚轻，重心十分不稳。
“老赵？”刘正疑惑地喊了一声。
却见那老赵没有应答，更不见转身，只是停下脚步，脑袋微微扭动5°，见身上没有继续传来声音，便又向前走去。
“老赵！”我突然一声断喝。
那老赵身子一抖，他双手一直紧紧扯着外套，这一抖动肩上电工包瞬间滑落。
“哎哟！”他刚要弯腰捡包，却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安全帽，岔开大腿，缓缓蹲下身来，将地上电工包放到肩膀，再慢慢站起身，拎着两条大腿转过身来：“嘿，两位领导，有啥事啊？”
“怎么刚才叫你，没理我？”刘正走上前，狐疑地盯着他。
“我，我没听见。”
“这才刚上班没多久呢，你就要下班了？”
“我今天，身上不大舒服，有些打摆子，想，想，想回去歇一会儿，一会儿再来，一会儿再来。”
刘正绕着老赵走了一圈：“我记着你身子骨还是挺硬朗的嘛！”说着话拍了拍他的手臂，“嘶！你这手臂是练过嘛，这么硬朗？”
“领导，说笑。我，白天干活，晚上练几个俯卧撑，所以手臂比较结实。”
“俯卧撑？不对吧？”刘正说着话，两只手抓住老赵两条胳膊的大臂：“你练的应该是少林十八铜人功，看这手臂练的，可真是铜皮铁骨，看，我都能摸到里面这金属质感的经脉嘿。”
“我，打小就结实。”
看着此时还嘴硬的老赵，我都忍不住笑了，工地丢东西这事，毕竟是有经验的，尤其是电线电缆。从来没有多高明的飞贼能翻墙越户半夜到工地，有的只是难防的家贼和不好办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