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巍峨、连绵不断的两条山脉——王屋山脉与亚波山脉,一条从西北走向东南,一条由西南走向东北,在捷夫里平原的东面相汇,仅留下一道极为险峻的
峡口,名唤山门峡。
山脉将林地大陆分割为东西两界。
峡东是面积较小,仅为大陆三分之一,却十分繁华发达的[前世界]。是平原,是海港,是商埠,是大城市,是中心;
峡西是面积巨大,却异常落后的[后世界],它只有前世界十分之一的人口,只有零星两三座城镇,只有极少的治安人员,只有几座卫星基站。
天上地下,峡东峡西。这话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峡西却产出了全大陆百分之四十的粮食,全大陆百分之七十的木材,全大陆百分之八十的矿产。峡西人却只消耗了全大陆百分之二的资源。每天都有大量资源运往峡东。
可以说,峡西是峡东的命脉。
而山口镇,扼在咽喉要道。
一共有七条铁路通过峡口,如果鸟瞰平原,这是一只前世界向后世界无穷掠取的利爪。
一担稻米五十斤。前世界买过来要一百里拉,转手一卖价格直逼五百里拉。利润是成本的百分之四百。而每天有三万担稻米经过山峡。
这是前所未有的雨季。连日暴雨,山洪激发,引发滑坡与泥石流,铁路尽数停运。
雨季之前,每天有近百辆列车满载货物通过峡口,虎镇长从中牟取暴利。
他的收税可以说是林地之最——最繁、最多、最磨人的。
他要收保护费、管理费、过路费、维护费服务费。
他还要收承运税、个人所得税、集体所得税、铁路税、合法所得税、非法所得税与超载税、人头税、货重税。
他还强制买保险。给人要买,给车要买,给货物也要买。但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成功拿到赔款,或者没人愿意拿到赔款,因为过程中产生的费用与税务可以让你大大地得不偿失。
曾经有个铁头买了保险,结果在镇上停车期间给人整了,直接炸了三节车厢,抢了价值百万的金银原矿,还顺带毁了车,造成近千万的损失。
铁头去要赔款,他花了三个月,成功拿到了三十万,期间支出了一百二十万,直接破产。自此再无贼人敢要钱。
据保守统计,山口镇百分之八十的经济来源是铁路货运收费与抢骗买卖,百分之四是铁路盗找所得,余下的才是正常生产经营所得。
同样据保守估计,虎镇长个人从中渔利竟占到铁路所收税费的百分之九!也就是说,虎镇长每天坐着也能日进担金,他明明白白的的确确是山口镇最富最豪的爷了。他明明白白的的确确是后世界最富最豪的宅了。
前提是雨季之前。
雨季全拜“逆征”所赐。
熊男等人进入山口镇时,正是少有的阴天。街上的行人都披着清一色的黑雨衣,有的打了伞,很多人戴了帽子。
雨衣、雨伞、帽子,大多挺旧的,不少上面还有孔洞。遍地黑色的雨靴击踏积水,积水已然成为翻腾的泥浆。
人们的表情麻木,或者看不见表情。有的漫天目的四方扫视,有的只是一味向下,有的戴了口罩,蜡黄蜡黄的,只余或犀利或刁钻或贪婪或水冷或空洞或狂妄或绝望的眼神。
他们掠过,他们飘去或漂去,他们转过来,他们有意无意地排挤异乡人,他们有意无意地勾引异乡人。
再向上看,是许多或新或旧的店铺招牌,新的大多是什么米店、肉铺、衣店,旧的多是快餐店与各式饭馆。有许多扛着麻袋的人,一排一排的,在沟边沟里走——
没错,山口镇路边的水沟早失去了自己的衣衫,给人挖了铁质栅盖,成了下等人的“专道”。
而这些在齐膝的泥水里走的“下等人”,穿最烂的只有一半的雨衣的“下等人”,肩扛的是队队扯乡村运来的生活物资,他们自己也从乡村中来。
他们同乡村的产出,同自己的血汗一同在水沟中跋涉,遭一群死鬼的白眼,再把血汗同身体一同献上餐桌,成为死鬼续命的盛宴。
可怜呼?
可悲呼?
可恨呼?
怒其不争。这是熊男继长久的麻木惊叹后的第一想法的缩合。
他攥紧拳头,向那群苦人的头子——一个持手机防身的高帽子小胖子走去。还未出声,就给一人死命按住,熊男一个不小心滑倒在地,溅得满身是水。引来四周死鬼的异样的目光。
彼得……”熊男要叫,给彼某一脚踩进嘴生生塞住喉咙。熊男简直要气炸了,强挣站起,吐出口中泥,要打彼得孙。
“你个吃里爬外的彼……”
米雅小声喝止:“熊男!”
“啊?”尤里卡勉强控住自己,问道:“干什么?突然要这样?”
彼某扭头就走。这让我熊男彻底迷糊了,只好跟上去。三人钻进一个胡同,用一只大垃圾箱作遮蔽物。
彼得孙突然把熊男压在墙上,说:
“尤里卡君,你还记得进镇子前我怎么说的?”
“啊?!”熊男挠挠头,
“好像是……不要声张,不要好奇……嗯……”
“不要暴露身份!”彼得孙“唉”的叹了一口气,对米雅说:
“小姐,我们三个中就你是‘新人’。他们对你应该没有防备,行李中没有雨衣。所以请你去买几件,行吗?”
米雅有点不满,“彼得孙,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喵?还叫我‘小姐’?下次注意!”
米雅悄悄溜出胡同,一会儿不见了人影。尤里卡突然问道:
“那个,张王渝呢?”
“他啊,”彼得孙看了看胡同口,“刚进来就溜了,也不说一声。”
“我觉得,他有点可疑。”
“也是。所以,我们更要加强警戒,敌人,可能在任何地方。”
彼得孙眉头一皱,惊呼“糟了!”
“怎么了?是,米雅?”熊男小声说道,见彼某点了点头。
“张王渝可能是个细作,米雅这样乱逛很危险。我去找米雅,你赶紧挖个洞藏起来。”
说罢,彼某化为闪电飞走,只剩熊男在风中凌乱。
水王街、天一坊、格雷长巷…彼得孙在山口镇上绕了一大圈,挑了几处僻静地停下来观察,又惊又忧。
惊在切实体悟到山口镇雄霸峡西的繁华,后悔自己上次来时没有好好看清就匆匆走了。忧在米雅仍不见踪影,自己这样乱跳有可能引起路人怀疑。
这样找也不是办法。彼某挑了一位老妇人问路。
“老人家?”彼某放意放缓语速,尽量贴近了说。
“啊?”老奶奶拄着杖,缓缓转过头来,
“您知道山口镇有几家衣店啊?
“什么?”老奶奶侧过耳朵来,大声问。
“您知道,这里有几家衣店吗?!”
“外地人?!”
“嗯,是。”
“山外的,还是里面的?”老奶微眯的浊眼霎时间闪过亮光,惊了彼某一跳。
“嗯……从双子城迪加布易来的。”
“哦~”老奶奶伸出一只手,大大地张开。
“三十里拉!”
“啊?!三十?”
彼得孙想换人,老奶奶笑笑,
“我这价格,全镇最便宜了。其他人都要七八十里拉的,我看你那么帅,便宜点儿。怎么,不识好歹?”
彼得孙只好祭出三十里拉。在问清全镇五家衣店的位置后,彼得孙火速前往。一家,没有。第二家?也没有。彼得孙直寻回胡同,发现第三家就在附近。米雅拎了包包高高兴兴走出来。羡呆的是旁人的眼。
彼得孙赶紧接过包包回到胡同,发现熊男龟在垃圾桶里。
“熊男?不叫你挖个洞吗?”
熊男一脸无辜,“这附近墙就一点点厚,左边房子有人,右边也有,下面是下水道也有人,还不少。我无处可藏啊。”
三人无语半刻。
米雅买了三件黑色雨衣,三双雨靴,三顶雨帽,三个大防水口罩,三副墨镜。塞满了两个包包。三人迅速穿上装备,感到倍加轻松。
“不过这衣服还是新了些。最好做旧一些。”
彼得孙站开一点,突然全身电光乱跳——
“[静电强制吸尘]!”
四处的飞扬的尘土全跑到他衣服上去了,顿时又皱又脏,像糊了的黑炭,完全没了初到的那种油光黑亮的质感。
“唔。脏死喵了。”
米雅摸了一下彼某的背部,连忙甩去粘手的灰积。
“照我看,不如就地滚两圈,喵。效果还好一点。”
说做就做。熊男猛然扑倒米姐,两人缠斗了小会,起来时成了两只土狗,脏兮兮的,不亚于彼某丁点,还“嘿嘿”一下两下地笑。
“真是的……”彼某无可奈何,清清嗓子,说:
“可以了,以后低调点!起个假名字吧?我先来。从现在开始,我就叫米斯达。唔,米雅,你呢?”
米雅想了想,坏笑两下,说:
“那我就叫尤娜吧!喵!”
“啊!”尤里卡挠挠头,“那我叫……嗯…啊……”
“叫什么呀?喵!支支吾吾的,可别憋出来什么。”米雅开了个玩笑,笑眯眯看着熊男。彼得孙也催促,
“快点啦!起个名字磨叽半天。”
“那…叫阿廖沙吧!”熊男眼珠子一转,一拍头就喷出一个怪名,让两人有点失望。
“什么阿廖沙?还以为你会叫彼得或悟空呢!就这样吧!走啦!”
“去哪儿?”
“四处打探打探消息,看能不能弄到些什么…那个,米雅,你刚才用的我的钱包花了多少?”
“那个,花了五千里拉哦。喵!”
“甚,甚么?!”彼某眼睛都快喷出来了,“我这钱包里,我记得只有六千里拉吧?”
“是的呢喵!我还把那剩下的一张大额的‘一千’换成一些‘一百’和‘五十’的了。老板娘说这里现在物价很高,换小了没有用。”
“话说彼得孙你出门带这么稀有的票子,四处换不麻烦吗?喵!”
彼得孙稳住心态大口叹气,呼气,一只手死命去捏熊男尤里卡的耳垂,疼得他哇哇叫。
“各位,”彼某睁开眼睛,“钱不是无穷无尽的,也不是风吹来的,它用完就没了。而我,虽贵为一国王子,但也不是无尽金矿。我的钱是十分有限的。”
“我也想吝啬啊!”
“好了!好了!”熊男连忙把彼得按到墙上,劝他说:
“过去的事就过去啦!是这里物价太高,又不是米雅乱花钱。换我买恐怕花更多呢!消消气!消消气!”
米雅也赶紧双手合十连连致歉。彼得孙只好就此罢休。他走出胡同,鹰睨长街,淡淡说一句:
“米雅,你这一路,花了我不少钱呢。我算彻底败在你手里啦!”
“什么?喵?”米雅不懂,熊男也不懂。或者说,尤娜不懂,阿廖沙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