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我们的陈海医生，却有着别的意见。他作为当事人，我们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意见。”医务处处长的矛头直指陈海。
“哦，是这样吗？”副院长明知故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起帮你参谋参谋。”
陈海当场就想上前理论一番。
却是被林主任的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是啊，自己都已经工作二十多年了，医院的这些弯弯绕，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这样的结果，自己也早有预料。
明知是螳臂当车，又何必飞蛾扑火呢！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那个打人的家属，不甘心自己的学生被这样屈辱，不甘心连最基本的公理道义都没办法坚持。
可他又能怎么样？他不过就是个小医生。
今天走了，明天就能被医院找人顶替的那种，谁又会在乎他的不甘心呢？
“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患者家属必须要向被打的医生当面道歉。”陈海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说出这番诉求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的。
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也被副院长一抬手就给拒绝了。
“既然不再追究了，又何必再多事呢？就算是警察也没办法强迫一方向另一方道歉，更何况是我们呢！我看就改成赔偿医院的财务损失和你的医药费好了。”
不给陈海拒绝的机会，医务处处长马上接茬：“我知道了，我会和派出所那边沟通好的。”
陈海的拳头都要捏碎了。
他多想拿出“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的勇气和医院硬刚到底。
可是他也只能想想了。
他已经老大不小了，身后有家人还有孩子。已经不是二十岁，可以不顾一切，说干就干的年纪了。
院长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自然也没有陪着陈海浪费他宝贵的时间的必要了。
那些留着的后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小题大做了。
像是过流水一样地一问一答。
“有患者说你给他开院内没有的药是为什么，难道院内就没有同等治疗效果的药了吗？”
“院内的药虽然有，但是从临床上看，治疗效果一般。而且大剂量服用，副作用很大。患者在表达了希望能够用上更好的药，我才推荐他去院外购药的。”
“患者说你为了多收挂号费，对于已经做完的检查不管不顾，延误他的病情，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有，但却不是我不肯给他看。是因为我需要对照着他的病历，才能弄清楚他的病因以及当时做检查的目的。如果我在未经挂号的情况下使用他的医保卡调取病历。被医院发现将会被视为违规。因此我拒绝了在未经挂号的情况下替他看诊。”
“有患者质疑你过度医疗，开了许多没有用的检查，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开了那些检查，是因为……”
这些事情处理完，陈海像是一下子老了五岁一样。
“行了，不管怎么样，早上的骚乱是因你而起，你就要对此负责。那些退了号的患者，就从你的工资里面扣。那些投诉了你的患者，你要一个个打电话解释清楚，向他们道歉。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先走了。”
说完，副院长便起身离开。
医务处处长紧随其后，也离开了会议室。
汤孝康也站了起来。他这次居然罕见地没有落井下石，只是朝着陈海摇了摇头。
连和陈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副主任都只是和主任说了句话，人就走了。
整间会议室，如今，也只剩下了陈海和林主任。
也只有林主任，是设身处地地真正关心陈海。
林主任来到了陈海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别多想了，这次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了。”
陈海低着头，瘫在了椅子上：“我自己倒是无所谓，我早就知道医院是个没道理可讲的地方。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几个孩子解释。”
林主任宽慰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现实如此而已，你已经尽力了。”
“你已经尽力了。”这句话落在陈海的耳朵里真是越听越讽刺。
好像是在提醒陈海，谁让你是个小主治，你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陈海又何尝不知道现实的残酷。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几个孩子会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要面对。
无论什么行业，只要涌进来的人一多，人就不再是人了。
更何况医院还带着公益性、社会服务性、非营利性和专业性的社会性质。
这样的社会组织，天生就自带神圣的光环和如山的义务。
作为里面的一员，医护人员又怎么能不背负圣母的光环呢！
“没什么事儿就赶紧回去休息吧。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午休时间，趁现在回去把话说清楚，也省得花时间在胡思乱想上。”
陈海吸了一下鼻子：“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不会影响工作的。”
看着陈海这个样子，林主任也很难受。
陈海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当初陈海第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的时候，林主任都没见他有今天这么痛苦。
但是没办法，现实之所以被叫做现实，就是因为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临床医生，这样的委屈也是不得不面对的。
如果承受不了，趁着现在沉默成本还不高，及早退步抽身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林主任走了之后，陈海在座位上坐了好一会儿。
直到一则医院大群里面的一则关于陈海的处罚，将陈海打回了现实。
处罚通知出后没多久，医务处处长就发来了投诉陈海的患者的号码。
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要陈海一个个电话打过去。
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们撤销对陈海的投诉。
但是投诉已成，罚款已经成为现实。
再加上取消挂号的罚款，陈海这一个月的工资算是废了。
陈海还有家要养，医院这么做，完全是把陈海往绝路上逼。
既然医院不仁，也别怪陈海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