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攒了两万块钱了。”刘柳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李芳和宋依依面前晃悠，“两万块钱，两万块钱啊。”
“哎呀，是是是，你好厉害。”李芳赶紧伸手握住刘柳的手，要让刘柳把手放下来，吃饭的地方人多又乱。
“两万块钱，两万块钱足够我念了四年的大学。”刘柳拿着酒杯，眼神盯着酒杯里的酒，“两万块钱，两万块钱呐，两万块钱也足够买一个娃娃了，一个跟我有同样血缘的女娃娃。”
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了，刘柳多少次回想，都想不起来那个孩子的模样，甚至想不起来那个孩子的哭声。她也多少次做梦，在梦里想要拼命的去抓住那个孩子，拼命的去阻止那个孩子被送走，在梦里，她抱着那个孩子哭到失声。等醒过来，发现枕头已经湿了，她把枕头拿到阳台去晾晒，然后去洗漱换衣服，照常冲着镜子笑一笑，调整好心情，去上班。这是刘柳一直保持的习惯，不论多累，多难，出门前，她都要站在镜子前面冲自己笑一笑，好像是在鼓励自己，要勇敢的去面对这个世界，去面对这个人生。
“你们知道嘛，她的名字叫豆豆，我给她取的名字，是她走了之后，才取的名字。”刘柳苦笑，“豆豆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就那么一丁点点大，就像什么呢，我想一下啊。”刘柳喝了一口酒，继续：“啊，就像是咱们宿舍后面的那只小橘猫一样，她也是黄黄的。豆豆刚回来的时候好像才三个多月，我都不太敢抱她呢。每天我爷爷奶奶都得去地里干活，有时候就带着她，有时候就把她放在家里。奶奶说她还小呢，不会爬，也不会翻身，放家里也没事儿，等他们忙完，他们就回来了，没事儿。我们姐妹三个人，谁回来的早，谁就给她喂奶粉。”
李芳和宋依依听着刘柳说话，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觉得刘柳是喝多了，但是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刘柳继续说下去。
刘柳喝完了酒杯里的啤酒，不再往杯子里倒了，直接重新拿了一瓶，启开瓶盖，对着瓶子喝了几口酒。
“豆豆的奶粉是我爸妈送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是那种桶装的，就一桶。才一桶奶粉，哪儿禁得住豆豆一天要吃好几次的吃啊，感觉没多久，奶粉就吃完了。爷爷奶奶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那种袋装的。”刘柳从包里掏手机，“我从网上给你们找找那种袋装奶粉的图片啊，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那种奶粉了。”刘柳打开手机，在网上查，查了一会儿，没找到。
“别找了吧。”李芳看着刘柳皱着眉头一直扒拉手机，越扒拉手机越急躁。
刘柳冲李芳和宋依依笑了笑，说：“找不着，不找了，可能只有我们那个地方才有那种奶粉。你们知道的哈，我们村里就只有一个小卖部，好多东西买不着，有些能买着的东西也是过期的，因为放了很久很久都没人买，那袋奶粉，就是过期的。但是，它即便是过期的奶粉，那也是很香甜的。那时候我大妹妹十二岁，我小妹妹才十岁，每次我冲奶粉的时候，我小妹妹在旁边，那口水流的啊，然后我就悄悄地给她喝一小口。等那袋过期的奶粉喝完，就没有奶粉可以喝了，豆豆就每天开始喝大米粥。我奶奶煮大米粥的时候，先把我们的饭盛出来，再留下一些给豆豆继续煮的更烂糊一些，然后喂给她。可能也能吃饱吧，就是豆豆一直不长个，力气也很小，都半岁了，哭声小的像是猫叫。”
半岁了还不会翻身的小娃娃，爷爷奶奶以为没事儿，让孩子吃饱了，把孩子放到了床上就去地里干活了。刘柳的小妹妹放学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有声音，赶紧开门进去，就看到豆豆趴在地上，额头被蹭破了，豆豆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感觉小妹妹再晚回来一会儿，豆豆就要哭断气了。可能，豆豆现在额头上还留着那个疤。
种地一年能有多少钱啊，刘柳记得好像一年的年收入是两千多块钱。两千多块钱，要养四个孩子，要供四个孩子上学。刘柳想过这书不然就不念了吧，她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就直接嫁人，要么也去种地。但是她不想，她舍不得，她知道如果不念的话，她真的就一辈子只能窝在那个地方，也许也要让她的孩子吃过期的奶粉。
她就装作不知道，装作不知道家里困难，装作不知道爷爷奶奶的辛苦，直到装不下去的那一天。
那一天还没到来，豆豆就被送走了。豆豆走的那天，爷爷奶奶炖了猪肉，肥肥的，大块的猪肉，只有过年或者中秋节这种比较重要的传统的节日才会出现的肉。豆豆也吃了，吃的很开心，嘴角的油流了一衣服，两个妹妹吃的也很开心。豆豆和两个妹妹都不知道豆豆要被送走，只有刘柳知道。刘柳看着那些肉，突然觉得很反胃，冲出门大吐特吐了一场，胃里的酸水几乎都吐尽了。从那之后，刘柳再也不吃猪肉了。
刘柳这么多年，那么努力，到现在手里终于有点钱了，也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到现在都住在公司的宿舍里，但是对两个妹妹倒是很大方。她说，她总是觉得自己可以上学，可以和李芳她们坐在一起吃饭，可以在大城市里生活，都是拿豆豆换来的。最近，刘柳放假的时候总是跑去豆豆在的那个城市去，试图寻找到豆豆。刘柳说，按照年龄算，豆豆今年应该十二岁了。豆豆在的那个城市的是五四学制，小学要念五年，初中念四年，豆豆十二岁，可能已经是初二的中学生了。刘柳说，她每次都选择错峰休假，法定节假日的时候加班，等大家都上班了，她再选择休假，这样就可以在学生上学的时候，蹲在学校门口，看一看放学的那些学生里面有没有豆豆。刘柳说，每次她蹲在学校门口的时候，都快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了。有时候她混在家长们中间，有家长来找她聊天，最开始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后来脸皮厚了，就直接回答说接豆豆。反正大家也不知道豆豆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