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村？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唐一敖趴在课桌上，看江心月填写学生信息登记表。
她的字迹，优雅得不像话。
快高考了，这种表单很多，隔三差五就得填一次。
“你怎么偷看？”江心月红着脸拿手一挡。
“我又不是故意的，身为学渣的我，视力50有什么办法？”唐一敖强词夺理。
他从小在城市长大，对乡村生活十分向往。
而且从书本上读到的田园诗，总是美得像一幅画。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
唐一敖缠着江心月，让她讲讲自己的家乡。
江心月被磨得没脾气，只好描述了一个美化版的百花村。
村如其名，一到了春天，百花齐放，漫山遍野。
蒲公英、酢浆草、牵牛花、野菊花、婆婆纳等小野花，长满了山坡和田埂，摇曳在春风里，浸润在细雨中。
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盆栽永远体现不出的自由热烈。
除了美丽的花朵，还有形形色色的野菜。
荠菜、蕨菜、蒌蒿、马齿苋、香椿芽等等，是大自然慷慨的馈赠。
采上一小把，或凉拌或小炒，是春天独有的风味。
一场春雨过后，潮湿的树林里，会长出各种食用菌。
草菇、口蘑、松茸、鸡枞菌、茶树菇，采一篮子回家，拿去年的老腊肉一炒，香味能飘到几里外的田野上。
黄鹂、布谷、燕子、画眉、喜鹊，是跳跃在山间的精灵，终日不知疲倦地歌唱。
婉转清丽，如天宫仙乐。
到了插秧的季节，清澈的小溪里，全是摇着尾巴的小蝌蚪，游着游着就长出了后腿。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风吹开金色的麦浪，那是丰收的喜悦。
新面粉做的手擀面，能把隔壁小孩馋哭。
听着江心月绘声绘色的描述，唐一敖哈喇子流了一地。
他长这么大，欣赏到的田园风光，不过就是去市郊春游踏青，浅尝辄止。
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要让我生在冰冷的水泥森林？
可是，江心月的话，只说了一半。
美好的田园风光，是诗人的浪漫。
普通小老百姓，更在乎现实的交通、医疗、教育、就业等问题。
百花村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小村子，虽然隶属于江城下辖的县，距离市区却超过四个小时车程，全是弯七扭八的盘山公路。
路面坑坑洼洼，到了雨季还有落石的危险。
江心月小的时候，去一趟乡里赶集，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把自家的粮食或鸡蛋拿去卖，换一些生活必需品。
由于海拔比较高，气候寒冷，水稻和小麦等主要粮食作物，产量其实非常低。
餐桌上最常见的是土豆和红薯，还有当地特产的苦荞麦。
以至现在的江心月，闻不得红薯的味道。
在村里上小学，最怕的是下雨天，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身泥。
到了冬天，手脚和耳朵，总是长满冻疮。
缺乏良好的教育环境，让那里的孩子，很少有机会走出大山。
江心月上初中时，整个年级有五个班，两百多名学生。
考进现在这所重点高中的，仅有三个人。
这么来之不易的机会，她怎能不好好珍惜？
她只能拼了命地学习，希望有朝一日学业有成，能回报养育自己的家乡。
还有什么资格奢望其他东西？
唐一敖这样的男生，与她本就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偶然有过一点交集，也终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今天的课上完，就迎来五一劳动节。
学校慷慨地给了两天假期，是高考之前最后一个长假。
“江心月，你放假干什么？要不要去我家玩？”唐一敖没忘老妈的叮嘱。
“不行，我得回村里一趟。”江心月回答说。
村干部给张慧芬打过电话，让她回去签一些土地承包方面的合同。
可五一假期，正是餐厅忙碌的时候，老板不给批假，只好打发江心月回去。
她也快高考了，作为领取补助的贫困生，一些文件需要村里盖章。
唐一敖被拒绝后，有些闷闷不乐。
过了几分钟，他突发奇想：“你不去我家玩，那我能不能去你家玩？”
江心月一愣：“什么？”
唐一敖嘟囔：“谁让你把百花村说得那么好，我很想去看看。”
江心月犹豫道：“你跟我一起回村子里，会不会不太好？”
十八岁的少男少女，回去肯定会让人议论。
被村口那些阿婆添油加醋一番，还不知道演绎成什么样。
她打小就脸皮薄，害怕以后没脸见人。
可是距离高考仅剩一个月，与唐一敖相处的时光太珍贵了，她不想平白无故浪费掉两天。
被唐一敖死缠烂打一番，她终于羞答答地松了口。
“那你明天得早点起床，我们去赶第一班车。”
“没问题，我小时候一听说要去春游，凌晨三点就睡不着了。”
对那个传说中的百花村，唐一敖满怀期待。
那一定是一片花的海洋，仙境一般。
晚上回家，唐一敖向刘美香伸手：“妈，给我点钱，我五一节出去玩两天。”
“要钱没有，我这条老命你拿去。”刘美香断然拒绝：“马上都高考了，你在家消停复习两天。”
唐一敖不满道：“我复习了整整一周，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刘美香给他一个白眼：“你就知道跟狐朋狗友去网吧打游戏，想要钱门都没有。”
唐元峰恨铁不成钢：“你都十八岁了，能不能懂点事？”
唐一敖一见两人这态度，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是江心月要回老家，我怕她一个女孩子路上不安全，就想陪她一起去。”
“嗯——”刘美香转过脸来，鼻音拉得老长。
唐一敖肯定地点点头，保证没有撒谎。
刘美香顿时没了废话，搬个凳子踩上去，在客厅的吊灯里摸索好一阵，最终摸出来一卷百元大钞。
唐元峰吓得面如土色：“老婆，你怎么知道我私房钱藏在那？”
刘美香把钱塞进唐一敖手里：“别给你爸省钱，第一次去人家里，不能失了礼数，给长辈多买点礼物。”
唐一敖很是无语。
我就是去玩一趟，你当我上门提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