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青虞并不意外骆上师的答复。
对非神裔来说，后代能出一个玉阙境，甚至白泽境，那已经不是祖坟冒青烟的问题了。
至少得冒个千八百年，才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收获这样的惊喜。
哪怕是被无数人羡慕、仰望的千年世家，帝国一流，也绞尽脑汁，牺牲无数族中子弟，也只为保这样的人才不断层。
如果能选，谁都会选自己的孩子如此优秀。
就连“上师”们自己，自信心都是爆棚的。
他们或许会因为过去经历，甚至情感倾向，用自己来交换母亲，而不会考虑代价，或者是否值得的问题。
可如果“孩子”的身份换做他人，他们就会觉得，那还不如我来。
因为我是玉阙境，是白泽境，甚至是薤露境。
是亿万人之上的顶点。
倘若事情当真无法挽回，母亲依旧无法逃离婚姻和命运，那她应该生下我，甚至是必须生下我。
至少我有能力，替她复仇。
别说“孩子们”会这么选，就连“母亲们”，肯定也会这么选。
倘若命运无可违逆，至少要生出一个强大的孩子，为自己报仇。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十字口？
很明显，骆上师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的全身浮现密密麻麻的蛇鳞，瞳孔已经变得猩红，就连声音，也像是毒蛇吐信：“虞上师，你方才的推论，反过来也成立。”
“倘若不相遇，就不会生下我。”
“那如果相遇，是不是必然会生下我？”
“只是我。”
灵青虞抬头望天：“目前看来，很可能是这样。”
骆上师咬牙：“那还等什么？”
如果周秋注定无法反抗这样的人生，有亲生儿子为她报仇，至少比死得一文不名好吧？
道理明明是这个道理，可灵青虞就是觉得不对劲。
目前看来，这个秘境对强弱的判定和选取，显然遵循一定的逻辑。
柔弱的，无法反抗，无法从令人窒息的秩序和命运里挣脱的母亲；
强大的，能够反抗，位于亿万人之上的子嗣。
为什么要让更加强大的孩子来取舍，来抉择，来做“是否要让自己诞生”的决定？
如果真要承认黑蛇的逻辑，因为他更强，能做到其他人所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如果周秋未来的孩子，会是普通人，那还不如是他。
这样一来，是不是又绕回了刘菁先前的问题？
普通人的价值在哪里？
如果普通人最主要的价值，就是生下修行者，影响修行者，催生修行者——
甚至连所有人，无论普通人还是修行者，全都默认，修行者的命更值钱，他们更具备价值，更有权力出生。
“这是错误的。”灵青虞轻声道。
虽然这不符合帝国的逻辑，也不符合世人的逻辑。
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有不识民间疾苦的嫌疑。
毕竟，她是神裔，是王族，是备受青帝和乌衣巷主人钟爱的小白猫，天生就位于万万人之上，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
是就算没有这些高贵的身份，但只要来到这个世界，也注定会觉醒道路，一路高歌猛进的绝世天才。
这也是她很多时候，压根不对外解释自己做事出发点的原因。
你们觉得我心血来潮，反复无常，傲慢任性，那就是吧！
因为她心里知道，就算她心里觉得“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普通人也有特殊的，修行者所不能及的存在价值”，也不会有人相信。
反而会刺伤他人。
就像父母双全的人，对着孤儿抱怨自己的母亲太絮叨，自己的父亲太寡言一样。
那些前者以为不过是生活中平常、琐碎，甚至有点烦人的小事；
对后者来说，却是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灵青虞明白这种感受。
【为什么不和你当同桌？】
【自从成了你的同桌，我就没了自己的名字，就只是“灵青虞的同桌”，所有的人接触我，都是为了打听你的消息。】
【你什么都没做错，可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不想和你成为朋友，我不想成为你身边的影子，我也有自己的名字，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
如果前世的同桌，仅仅是因为和她坐在一起，感受都这么强烈。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面对天渊一样的差距，只会更加无力吧？
“我偶尔会关注一下她们的近况。”灵青虞忽然开口，“她们都上了不错的学校，有些留在大城市，有些回老家。”
“有单身的，有恋爱的，也有结婚了的。”
“甚至还有闪婚闪离的。”
骆上师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灵青虞也不需要他明白。
“她们确实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好是坏，终究不用时时刻刻都活在‘你是那个谁谁谁的同桌吧？你能告诉我，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阴影下。”
放到这个世界，这样的选择，肯定会被说成不识好歹吧？
顶尖修行者对普通人另眼相看，是足以令无数人欣喜若狂，觉得天上掉馅饼了，不吃就是大傻瓜的天大好事。
普通人却不识抬举。
若是碰上罗教妖人，光凭这一句话，全家就可能被灭门。
死。
生不如死。
但恰恰因为前世没有如此大的力量差别与地位差别。
灵青虞再聪明漂亮，也决定不了其他同学的生死。
同桌就可以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你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优秀，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
可我不想靠近你，不想蹭你好处，我只想做我自己。
平凡却真实的我自己。
“如果这个秘境，想要得到某种答案。”灵青虞自言自语，“那现在的方向，感觉很危险。”
虽然不清楚，这种涉及到时间、空间、生死、轮转、命运的超级秘境，究竟在困惑什么、探寻什么、质疑什么。
可若是绝大部分人的倾向，都是“修行者比普通人更有资格活下来”。
那肯定出了问题。
这当然不是完全错误的答案。
却也不是最好的答案。
可真正的答案，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