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戛然而止，落祈月却浑身轻轻颤抖，似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云芙因魔气耗尽跌坐在地，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抱住瘫软的云芙。
“阿芙，你怎么样？”
云芙摇摇头，对落祈月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无事，只是魔力虚耗而已。”
落祈月搀扶着云芙缓缓起身，面色仍是灰白。
云芙瞥见他的神色，没有开口，只是轻轻握住了落祈月的手。
落祈月又是一颤，喉咙滚动几下，终究是开了口。
“阿芙，我未想到，我母亲竟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云芙轻叹口气，看向眼前无边的黄沙，“她是对梧风彻底失望了。”
“可是……”
落祈月语气急切，想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话头。
云芙眼神明灭几瞬，看出了落祈月的心烦意乱，心中有些不忍。
“斯人已逝，都已经过去了，不必纠结。”
落祈月听完云芙的话，微微点头，微蹙的眉头仍未舒展。
云芙在落祈月的搀扶下向黄沙外走着，她边走边考虑着梧风百姓受诅咒之事。
按幻象中所见的景象，对梧风有极大怨气，又有能力对梧风下长达数百年的诅咒之人，不是昭宁公主，就是前任鬼王。
无论是谁，对落祈月，都是极大的悲哀。
云芙不知道该不该和落祈月坦白自己的猜测，落祈月却首先开了口。
“梧风的诅咒，应该是我母亲所下。”
云芙瞳孔骤缩，惊愕地看向落祈月。
“我母亲成为鬼后，虽为凡人之躯，却也有了些许法力。再加上她对梧风上下的痛恨，难免不会有此举动。”
云芙眼睛快速眨动，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可是你母亲也是梧风国人，你也算是梧风后人，她若下此诅咒，难免她与你……”
“是啊……”
落祈月的眉头皱的更紧，“是。”
云芙抿了抿唇，嗫嚅片刻，鼻尖微微有些酸。
“她并非是有意害你。”
落祈月察觉到云芙情绪的低落，扯了扯唇角，握住云芙的手。
“我明白。她只是厌弃了梧风的一切，她一向对我很好，只是……”
落祈月闭了闭眼睛，“只是若我不是父王的孩子，那该多好。”
云芙心中憋闷，却不知如何纾解，只能更用力地回握住落祈月的手。
“事已至此，无力转圜，最要紧的，是你的眼睛。”
落祈月点点头，对云芙安慰一笑。“我明白的。”
二人互相搀扶，慢慢向暂居的客栈走去。
云芙穿书前也曾解过诅咒，只是都是些修士下的薄弱诅咒，最多祸及一家一户。如此大规模的强大诅咒，她若想解除，也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当天晚上，云芙准备了数十张符咒后，便沉沉睡去。
朦朦胧胧间，云芙听见了一个清脆的童音。
“阿姐！”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跑向她，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云芙这才发觉，自己的手也变得小了些，完全是个幼童模样。
“阿姐，今日奈何桥边的彼岸花开了，我摘了一朵，送给你！”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右眼下一颗小痣，一袭红衣，眉目间已有了几分倾国倾城的魅色。
云芙心中一惊，眼前的孩童，应该就是幼年的落祈月。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这具身体却已经缓缓开口。
“殿下，奴婢卑贱，承受不起您为我……”
“阿姐莫说了。”男孩皱起眉，将手中的花塞到自己手中。
“你再自称奴婢，我就要生气了。”
“我母亲是王后的奴婢，我自然是……”
“没有什么自然，我不管，阿姐就是阿姐，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云芙猛地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她抬手抚上脸颊，竟已经泪流满面。
一旁的落祈月虽目不能视，却也感受到了云芙呼吸的异常。
他起身，轻抚上云芙的后背。
“怎么了？做噩梦了？”
云芙拉住落祈月的胳膊，“落祈月，你小时候，可有什么玩得好的伙伴？”
落祈月皱了皱眉，似乎在调动记忆。许久后，他茫然地摇摇头。
“我幼时父亲管教极严，加之鬼使寿数绵长，鬼界鲜有与我同龄的玩伴。”
云芙眯了眯眼睛，她总觉得，刚刚的梦不仅仅是梦，更像是什么幻象或者回忆。
只是落祈月否定，她只当自己魔气耗尽精神涣散，才有了如此离奇的梦境。
往后数日，云芙一直在思索破除梧风诅咒之法，落祈月与她在客栈对坐，日子也算是宁静无波。
又一个夜晚，云芙陷入梦境。
这一次，她只觉自己眼前朦胧，艰难抬手，却发现自己已然手指枯瘦，布满皱纹。
身旁有人环住自己的腰，将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阿姐莫怕，凡人寿数有限，死后还是要落回鬼界，也就是我身边。所以没区别的，阿姐莫怕……”
云芙张张嘴，发出的声音喑哑。
“殿下，我不怕。只是听闻人死后，都要饮孟婆汤，我怕忘了殿下。”
“忘了又如何？我再和你认识一次便是。”
落祈月语气坚定，环住云芙的胳膊又收紧了几分。只是云芙肩头，渐渐传来濡湿的感觉。
云芙轻叹口气，推了推身旁的落祈月。
“殿下，我是凡人，殿下是未来鬼王，本就不该相识。一世相伴已经足矣，殿下放我入人间轮回吧。”
落祈月的身体猛然一颤，语气轻柔却带上了颤音。
“阿姐的意思是，不想再见我了吗？”
“我从出生到终老不断轮回，殿下却容颜永驻、福寿绵长，强行绑在一起，对殿下和我而言，都是痛苦。”
“不是的，不是的……”落祈月语气急切，“阿姐，我是真心……”
“殿下，奴婢不配。”
云芙语气平静，而后脑袋嗡鸣一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再度从梦中醒来，再度泪流满面，云芙已经确定这些梦并非偶然。
“阿芙？”落祈月眉目间的担忧更加浓厚，“是这几日操劳接触诅咒之事太过劳累，才忧思多梦吗？”
“阿芙莫怕，我陪着你。”
云芙点点头，忽然想起落祈月看不见，又伸手环住落祈月的腰，凑到他耳边轻声开口。
“祈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落祈月勾唇轻笑，“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云芙轻笑一声，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已经陪了我好久好久，所以想谢谢你。”
落祈月眉眼弯起，抬手轻拍着云芙的背，扶她躺下，哄着她入睡。
两人相拥而眠，无关情欲，却满室旖旎。
“云芙……云芙……”
半梦半醒间，云芙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呼唤她的名字。
她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多谢你陪着祈月，都是我的错。”
云芙心中着急，睁不开眼睛，又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仍旧无力开口，只能听着女声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我不恨了，该让一切结束了。”
“云芙，我对不住你。”
“去冥界，去奈何桥边，你会明白一切。”
“告诉祈月，我很爱他。”
云芙眉头紧锁，浑身被汗打湿，仍深陷在梦魇之中。
日上三竿，她却依旧没有转醒，落祈月的心重重沉下。
他目不能视，心下焦急无比，只能不断往云芙体内输送着灵力。
终于，云芙深呼吸一口，猛然从床上坐起身。
一醒来，云芙就被落祈月紧紧抱住。他的力道极大，似要将云芙揉进身体。
云芙微微疑惑，不知落祈月为何有如此举动。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落祈月声音哽咽，手收的更紧。
云芙回抱住落祈月，抬手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中却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