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一溜黄金烛台，几十根红蜡烛闪着耀眼的光。屏风上画着山松白雪，除了白色就是大片的碧绿。朱红的粗柱需要两人合抱，支撑起八米高的天花板。宽敞的大室里飘荡着橘子的气味——几张红木矮桌上放着井盖大的白瓷巨盘，盘子里全是干瘪的橙色小沙糖桔。这些小橘子不是用来吃的，仅仅是用来散发气味的。等完全干瘪了就倒进垃圾堆里。
长长的小桌拼接起来，左右两列，都连了十几米长。
魁梧的军官们穿着黑紫色的军礼服，依次从门口进来，坐到小桌后，谦恭地低头等待。虽然低着头，他们依然像一群巨兽，没有一个人身高低于一米八，平均都在一米九以上，肩膀宽阔手臂粗壮，像是肌肉和军礼服撑起的厚墙。
来赴宴的基本都是金甲军的高级军官，最低的也是千夫长。弘毅整日混在军队中，关系最近的亲信就是这些容貌凶恶的军官。
貌美的宫女往来穿梭，都穿着桃花瓣一般的粉色长裙，露着白玉似的肩膀和脖颈，胸前领口开的很低。她们柔柔弱弱地走来走去，弯腰把精致的餐具放在军官们面前。军官们都涨红了脸，有意无意地往她们领口看。
空气十分安静，室内金碧辉煌。
弘毅终于出现了。也是一身紫黑色的军礼服。只不过他的腰带是鲜红色，上面盘着金黄的龙纹，清晰地和其他人的身份区分开。
所有军官都起身行礼，像是突然升起的高墙。
“诸位不必多礼，今天仅仅是一场聚会。等我弟弟来，就上菜开宴。”弘毅声音威严。
“来了来了！各位久等！上菜吧！”一个欢快稚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所有人都一齐扭头，像一群狼似的看向门口。弘常正笑着蹦过门槛，快步跑进来。宫里的门槛都有接近半米高，弘常的个头又像小孩，每次他过门槛时都要一蹦，像跳山羊的小孩。
“来来来，到我旁边坐！”弘毅大笑拍掌，“既然我弟弟来了，上菜！”
盛大的琴鼓声响了起来，白色的帷帐上映着许多人影，都拿着各色乐器，鼓瑟吹笙，抚琴击鼓。曲子是宫廷乐师编的《升平灿夜曲》，每逢夜宴时演奏，宏大而愉快，优美而不燥耳。
气氛一下子愉悦起来，宫女们端着托盘上菜，浇着红汁的白鱼、刻成花朵的青菜、薄到透明的酱肉片、比头发还细的肉丝散在黄汤里。当然还有酒，花花绿绿的酒坛子被端上桌，坛子上贴着“青梅”、“米酒”、“桃花酒”、“火酒”·······
煎刀鱼一上桌，弘常就忍不住下筷子了，用筷子一插，他忽然愣住，鱼肉哗地散开，里面没有骨头和刺，只是单纯的鱼肉而已。
“听说你以前吃鱼被刺卡过嗓子，我就让厨子帮你把刺剃掉了。放心吃就行。”弘毅微笑着说。
“哥你真好。”弘常大口大口猛吃起来。
弘常的吃相很不雅，狗似的狂吃，拼命往嘴里送。不小心掉到桌上的鱼肉，他直接趴在桌面上舔起来。馋相活似几天没吃过饭。
弘毅突然举杯起身。
所有的军官都一齐放下筷子，端着酒杯轰然站起来。
弘常抬头看看弘毅，又扭头看看军官，反应了好几秒，才放下筷子，赶紧端着酒杯起来。
“第一杯酒，敬今天来赴宴的各位。我的家室又扩大了，如此喜事，让大家来沾沾喜气。”弘毅说完，仰头干了一整杯。
军官们并不说话，只是一齐仰头，干掉杯中的酒。
“祝哥哥婚姻幸福！”弘常大声说，也喝光了酒。
弘毅满脸笑容望着他，眼神里隐约闪着寒光。
所有人喝完，弘毅拿起一个酒碗，立刻有宫女捧着酒壶过来倒满。
上百名军官也纷纷拿起桌上的碗，往里倒酒。一时间空气中满是哗啦啦的倒酒声。像是河水在堂前流过。
“这碗酒，敬诸位将士！”弘毅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语气骤然凌厉，“六十万梁军在我边疆作乱，我相信大家都明白，等时机一到，金甲军将代圣意远征前线，荡平敌寇！等待大家的，将是充满荣誉的血战！我也将亲自带大家出征！在这里的，都是我弘毅的生死兄弟！”
“誓死效忠王上！”一群军官突然大吼，声音响的简直震动屋顶的琉璃瓦片！
所有人仰头喝酒，大口痛饮。
弘毅喝干了碗里的酒，端平向前伸，宫女立刻上来，又给倒满。
哗啦啦的倒酒声如同大雨，在夜宴现场响了起来。军官们颈涨面红，在碗里满斟烈酒。
弘常呆呆地站在旁边，他还没来得及喝完第二碗。这个人头攒动的夜宴上，他像个异类。所有人都是紫黑色的衣服，只有他一身淡黄色的长衣。所有人都大口喝酒，只有他喝一点就呛。
“这最后一碗酒，敬霁国历代先君！敬金甲军！”弘毅这次是大声咆哮起来，“霁国建国，已历八代人，风雨飘摇，开疆拓土！而金甲军，已辅佐六代先王！平定叛乱，守护国家，匡扶社稷，大功至伟！”
帷帐后的乐音突然变了，乐师们的身影被灯光照在白色帷帐上，他们激动地演奏起来，曲子瞬间变成了战曲，琴弦和鼓声仿佛大雨，听上去犹如战场上万箭齐发！
弘毅端着斟满的酒碗，突然离席，走下台阶，到了军官们中间的过道上，环视四周。
弘常呆呆地站在台上，身影孤零零的。
“我的父亲已经年迈，无力支撑这个巨大的国家！西边有梁军，京畿有冯牧，国家危如累卵！必须有一个年轻的、堪当大任的新君！我和弘常两兄弟，只有一个可以做储君！我在这里问列位，弘毅为储君，还是弘常为储君啊！”弘毅怒目圆睁。
“弘毅为新君！”所有将士一齐大喊。
弘毅仰头，把碗中酒一饮而尽！
上百名魁梧的军官一齐举碗，把烈酒倒入喉中！
紧接着，所有人劈手猛摔，上百酒碗纷纷打碎在地，碎片乱响四溅。
所有军官把手伸到腰间，拔出雪亮的兵刃，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佩剑，藏在宽大的衣服里，这是蓄谋已久的鸿门宴！
弘毅也拔出佩剑，举在手里，眼神充血，扭头看向十米外的弘常。
但令他震惊的是，弘常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而是一脸悲哀，苦笑着站在原地。
“弟弟，你我兄弟一场，哥哥也是逼不得已。留个遗言吧。”弘毅说。
弘常惨笑着，留下泪来。
“爸爸让我好好对你，他应该是料想到有这么一天。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弘常摇头，“我本以为你只是单纯要杀我，没想到，你连父亲的位也要篡。”
弘毅缓步前进，走向弘常，周围上百名魁梧的军官跟着他一起前进，每个人都举着剑，剑光如林！
弘毅眼神凶狠，又流露出一丝迷茫，弘常的前半句话什么意思？父亲让他好好对我？
突然，一个打雷般的声音，从帐后大响起来：
“弘毅！勾结金甲军谋反！弑兄篡位！凡举兵刃者，杀无赦！”
所有人都震惊地停住脚步，望向帐后。
音乐声突然停了，乐师们惊声大叫起来。
紧接着，就是刺耳的惨叫，还有刀剑切开人体的呲啦声，乐师们的影子拼命逃窜，但没人从帐后逃出来，大泼大泼的鲜血喷上白帐，白帐被血流冲刷的剧烈震荡，鲜红色如同暴雨！
短短几秒，乐师们的惨叫声停止了。
白色的帷帐上浸满鲜血，红惨惨地滴下来，在木地板上大片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