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尸体被抬到验尸房。
男女老幼都有,死相凄惨,浑身恶臭。小孩都是光着身体的,没有衣服穿。大人几乎都赤着脚,脚全烂了。可见一路流亡的艰辛。
冯牧站在验尸房外等候,衙役们火速进去查验。
很快,衙役出来了。
“禀大人,腹胀胃破而死。”衙役行礼,“应该是吃的太急。饿久猛吃,胃从小急剧变大,容易死亡。”
冯牧点头,吃的太急了死人,倒是可以理解,他怕的就是各县发粥的人下毒,故意把流民毒死,好私吞粮食。
“术。”冯牧招手。
旁边的张术立刻上前,听候指令。
“传令下去,把发的义粥做的稀一点,半米半水。”冯牧下令,“不要一次性发太多,避免灾民被撑死。俞搏那边的蘑菇,可以收割一部分熬汤。”
“明白!”张术转身欲去。
“慢,我还没说完。”冯牧想了想,“我给你拨万金,去找工匠,做几万顶帐篷安置饥民。给饥民们说,他们的家人老小,赤军暂时负责养。安分守己,没有人会饿死,趁机作乱的,斩首,挂起来示众。有一个杀一个,有一百个杀一百个,有一万个就杀一万个。”
“通知俞搏,把军队撤出原地,到南边的历下县去,接管县城。蘑菇还要继续种,在县城周围都种上,不嫌多。”
“查一查临龙县和千塘县这两个县的空屋,就是那种屋主拖家带口跑路了,就剩个房子在城里的空屋,全接管了,住兵。赤军天天睡帐篷也不是个办法,估计要在这长住一段时间。”
“长住?”张术一愣,“我以为咱们很快要打仗。”
“说不准。”冯牧仰头,看着屋檐上的一层薄雪,“宫里正在闹军变,兄弟残杀,军官暴死,估计很快要结束了,咱们得看看霁国的王室变成什么样。才好落下一步棋。”
”懂,先收拢民众,积蓄实力。“张术躬身行礼。
”王都近在眼前了,还急什么?“冯牧突然露出微笑。
······
宫里的侍卫进进出出,两个人抬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首,搬出弘毅的宫殿,放在宫墙下。
尸体已经堆积了五米高,快到宫墙顶了。每具尸体都穿着黑紫色的军官礼服,礼服浸透鲜血。
浓厚的血腥味漫天弥漫,虽然是冬天,居然也有苍蝇乱飞,不是黄豆大的普通苍蝇,而是米粒大小的小蝇子。密密麻麻的蝇子在尸体堆上爬,每当有新尸体扔上来,蝇子们就轰地飞起,盘旋片刻又落下去。
暗红发黑的痕迹从殿内一直延伸到路上,那是尸体拖动时留下的血路。路上也落着大量的蝇子,有人经过时嗡嗡乱飞,十分恶心。
宫殿里简直不能看了,整个殿内被血洗过,喷射状的痕迹布满墙壁,大泼的血液浸透了屏风和窗帘,甚至天花板上也有无数血点。地面落满断肢,手臂、腿脚、指头、眼球。很多木地板被兵刃切开,留下一道道漆黑的痕迹,比屠宰场还惨烈。
一片狼藉中,霁王一身干净的白衣,坐在高台的椅子上,俯瞰下人们清理现场。
他的表情非常可怕,眼睛瞪大,脸庞僵硬,仿佛随时会咆哮起来,又像是马上要晕死过去。
弘毅和弘常都跪在霁王脚边。唯一的区别是弘毅被绳子捆了起来。
他们已经跪了一个时辰,霁王没有说一句话。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怖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释放出来,阴影似的笼罩全殿。
魁梧的肌肉和尚站在旁边,闭合眼睛,一言不发。背后一柄长度惊人的巨刀。这里变成屠场,全拜这柄巨刀所赐。
终于,霁王开口了:
“毕方。国家需要你,挂帅吧。”
毕方睁开眼睛,看向霁王。
两个人默默对视,都在对方的眼角看到皱纹。
二十年过去了,再见面,两个人都老了。
“我年老力衰。”毕方摇头。
“年老力衰·······哈哈哈哈!”霁王突然大笑起来,“你力衰,单人一刀,半个时辰斩了寡人一百名千夫长!顶梁的柱子都砍断了两根!这叫力衰,那寡人就要个力衰的将军好了!”
突然,霁王收敛笑容,瞪着毕方大吼:“毕方!寡人命你为金甲军总将!柱国大将军!即刻上任!”
毕方下跪,“臣遵旨谢恩!”
轰隆的巨响,后面收拢尸体的侍卫们全都跪倒,朝着毕方叩拜。仅仅一夜之间,金甲军的高级军官全部死亡,总将换人!
“弘常。”霁王把目光垂下去,声音变低了,“抬头,看着你老子。”
弘常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和霁王对视。神情疲惫而虚弱。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
霁王却叹了口气,伸出皱巴巴的老手抹去眼角的泪,“唉,有什么话可说呢······妈的······”
“父亲,我已经提前拟定了金甲军千夫长的名单。”弘常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卷,双手捧起。
霁王悲哀地看着他,“你连名单都拟定好了?你早就准备好杀人了是吗?”
“未雨绸缪。并未提前准备。”弘常面无惧色,“名单上这些人,都是孤儿出身,被军队养大,忠心耿耿,勇猛过人,是担任军官的好苗子。请父亲过目。”
“我不看,给你毕叔吧。”霁王叹气。
毕方接过长卷,拿在手里,并未展开。
又是漫长的沉默。
大殿里的尸体清理的差不多了,侍卫和宫女们提着水桶进来,哗啦啦地往地上泼水,冲刷凝固的黑血。一桶桶水倾倒下来,时光似乎倒流了,鲜红的血色又遍地流淌,像是到了昨夜刚刚开始杀戮的时候。
霁王看着遍地的血水发呆。
两个儿子什么也不敢说,老老实实地跪着。
事情已经发生了,父亲的话,决定了两个人的命运。
“你们俩······从小我就让你们一起住,一起玩,一起听课。撒尿尿在一个坑里,筷子伸到一个碗里。”霁王回忆起来,不停地叹气,他的语气忽然卸去了大王的威严,单纯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我以为,这么养着你们俩,你们俩就不会反目成仇了。”霁王泪眼朦胧,把自己的两只手扣合起来,放在眼前,“我以为,你们他妈的会有手足之情,会像老百姓家里的兄弟俩一样。和和气气,平平淡淡。一个做大王,另一个辅佐,互相帮忙,多好。”
“非要杀!”霁王突然大吼。
弘毅吓得哆嗦了一下。弘常一动不动。
漫长的死寂,霁王不出声地哭了一阵,叹着气站起来,“摆驾,回去睡觉,困死了。”
几个侍卫火速冲出去,抬起龙轿,在门口等候。一个小太监跪趴在轿子下,当台阶。
霁王走了一步,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
“弘常,储君。好好跟着你老师学,别自己在屋里瞎看书,老师教你什么你学什么。”
说完,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毕方两步追上去,“大王,弘毅如何处置,松绑吗?”
“杖毙。”霁王挥挥袖子,语气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