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王坐着马车一路前行,过山涉谷,越河渡江。
漫长的旅途中,霁王数次面临死亡。
一名护送的卫士,毫无征兆地用长枪刺穿了马车蓬,枪头正好从霁王脖子旁边过去,差一点就能将刺死。行刺的卫士立刻被其他人控制,捆绑起来。霁王吓得汗透衣背,此后几乎不敢坐着,每天都躺在马车里。
卫队长询问那名卫士行刺的原因,卫士大声回答:
“老霁王的部队十年前抓我爹去当兵,一直没回来。父债子偿,当然要刺他!”
车队进入梁国地界,过一道峡谷。有人从高处推下巨石,连投四块,两块落空,一块砸中卫士,卫士和马匹在五分钟内伤重死亡,最后一块直接命中霁王马车。好在马车坚固,霁王只是受惊,并未受伤。
卫队立刻冲锋抓人,找到了行刺之人,竟是一老翁。
老翁称,自己三十年前躲避战乱,从霁国逃入夜国,又从夜国逃入梁国。一路上流离失所,家人死难。听说霁王被抓,要过此地,于是前来埋伏。前方还有至少六伙人拦在路上,要刺霁王。
卫士们就地处决了老翁,卫队长果断决定改道。原先的行进路线看来已经泄露,只有改道能保证霁王安全。
改道也并不太平,两次遇上大匪群,人数甚多,漫山盈野。好在卫士们亮出军旗,土匪们很识趣地退避。所谓土匪也是江湖中人,懂得民不与官斗的规矩。袭击军队没有好下场,反而容易招来灭顶之灾。
终于,在经历了刺杀、匪群、暴雨、狼群等等之后,霁王的马车抵达原都城。
为了确保霁王的安全,冯牧提前下令封路戒严。从东城门到赤军驻地,沿途平民不得上街,上千名甲士沿途开道。等马车一过,街道立刻恢复正常。
霁王坐在车里,小心翼翼地撩着帘子往外看。
年幼时他来过这里,当时是跟随大臣出访。
十几年过去,竟然完全认不出来。泥泞的土路、满面菜色的流浪汉和破屋烂房都没了,一扫而空,崭新壮观的城市在阳光下闪光。沿途的楼房窗户上,都是好奇张望的平民,千奇百怪的脸,霁王和他们对视良久,突然悲从中来。
上次来这里也是开道,但彼时自己何其尊贵,没人敢直视他。如今大家都在看,看一个囚徒,一个战利品,一个笼子里的动物。
马车停下了。
霁王下意识地伸手,想擦掉脸上的眼泪。但很快又缩回手来,使劲哭了两下,让脸上的眼泪更多。
胡子拉茬的卫队长撩开马车帘,表情严肃,“冯长官在里面等你,霁王陛下,随我来吧。”
霁王艰难地下马车,阳光正烈,他感到一阵眩晕。
抬头仰望,巨大的牌匾,“赤军军部”
军部并没有想象中的宏伟,反而有些简陋寒酸。更像是县衙改造的。一些军官来来去去,穿着崭新的墨绿军制服,手里拿着白花花的文件。站岗的卫兵在打哈欠,扫地的大爷一手拿着馒头偷吃。地上有些肥肥大大的喜鹊蹦跳,根本不怕人,快被踩到了才飞一下。
很多军官好奇地扭头看霁王,他还穿着龙袍,不过众人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仿佛霁王是个没见过的鸟雀,看一眼稀奇,就没啥意思了。
霁王一阵困惑,他以为赤军的军部,应该威严庄重,富丽堂皇,结果却是这种随意的氛围,仿佛天下太平。
过了几道门,来到一间偏屋。
霁王进去,呆了呆。
破破烂烂的小桌,桌上摆着瓜果梨桃和五六盘点心。一个熟悉的人穿着宽松的睡衣,坐在桌对面,拿着只梨子大口啃。
冯牧!
霁王再次迷茫了,堂堂的赤军首领,跺跺脚中原抖三抖的人物,怎么会在这么寒酸的地方,穿着身粗布睡衣啃梨?哪怕让婢女们把梨切成块也好啊!
“这么快?”冯牧看见霁王,也是一呆,“请坐吧,吃点水果。都洗过了。”
霁王一头雾水地坐下,一路上他无数次预想过和冯牧见面的情景。他想过地动山摇的军队、浩浩荡荡的百官、宏伟的大殿或者金砖铺地的私宅,连万人围观的斩首台都预想过了,结果竟然是这么儿戏的见面方式。
“你家眷不少啊。”冯牧扭头,看向桌上放着的唯一一张纸。
纸上趴着一头纯金的鲸,高翘尾巴,身上的藤壶都雕刻出来,是个相当漂亮的镇纸。鲸肚子旁边,写着霁王的家属名单。
霁王刚要开口,冯牧又说话了。
“你是怎么打算的?还是所有家人都生活在一起,还是说分家拆开住?”
霁王松了一口气,“您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安排我们吧。”
“我觉得分家吧,几百号人住一起,多闹得慌啊。正好南城1街新建了一排宅子,连屋带院,你们家这些人就拆一拆去住,反正就在一条街上,走动也方便。”
“多谢!”霁王点头。
“以后不能做王族了,就做庶民吧。让你的家人们找点活儿干,养活自己。现在城里工业农业商业都很发达,到处都缺人,糊口不成问题。”冯牧抬头看着他,“你在我这儿当个顾问,按二等文官的俸禄给你开,行不行?”
霁王一怔,连连点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牧终于露出笑容,很满意。
“还有一件事,我建议,你们家族最好是改名换姓。”冯牧说,“想杀你们的人太多了,还保留王族名姓,日后难免有大祸。你们家族的人,得改头换面,隐瞒过去,在城里才能安稳生活下去。”
霁王起身,跪拜。
“请阁下赐姓!”
冯牧挠挠头,“你先起来,我想想。”
霁王起身,没有坐,很谦卑地站着。
冯牧是个十足的起名废,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很合适的名字。
最后,他决定从吉利的角度出发。
“姓喜吧,你改名叫喜顺,叫着多顺口,多吉利。至于你家人的名字,让他们自己想。”
喜顺一怔,表情很是奇怪。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拜地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