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沉。
大片的乌云遮挡月光后，质安镇的夜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福云客栈早已经歇业，客栈二楼只有少数几间房还亮着灯火。
知道敌人已经在不散关守株待兔后，林易临时提议在小镇就地休息一晚，二女也没反对，沉默地答应下来。
夜深，林易房间窗门大开着，他则盘腿坐在椅子上，目光深远地望着窗外。
即使今夜很大概率不会有刺杀行动，也不能放松警惕。
林易气机神念外放，将方圆十数丈的一举一动纳入监听。
在他隔壁房间，姜似夜也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也许是对未来的迷茫，亦或是对危险的恐惧，总之是毫无睡意。
她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着，最后匆匆一闭一睁，居然起身坐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从床榻上下来，走到门口时她还趴在门框上听了会。
确定外面没一点声音后，姜似夜缓缓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林易的房门外。
哚…
哚…
静逸的夜里，无论出现任何一点声音都显得尤为清晰。
偷摸溜出来的姜似夜被这声音之大吓了一跳，心底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但鼓才刚敲起来，房门居然就打开了。
林易神色慵懒地看了看她，随后让开了一个身位。
“进来吧。”
后者做贼似得飞快钻了进来，一进屋就坐到凳子上粗粗地喘了口气。
“做小姐的还怕一个护卫？”
林易调侃着给她倒了杯水，坐到了对面。
他能察觉到另一房间的李漪气息粗重了些，显然这凶婆娘也察觉到自家小姐溜过来了。
“漪儿与我情同姐妹，私下我们不分小姐护卫的。”
“原来如此…大半夜的，有事？”
“嗯…”
姜似夜神色立时凝重了起来，似乎要说的事不算小。
林易见她这副神情，又开起了玩笑。
“我只是个镖师，不做皮肉生意的！”
“嗯？呸呸呸！”
姜似夜两颊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
三日相处下来，两人之间已经没了起初的生分。
“说吧，只要不是贪图我的肉体和找我借钱，其他我都能答应你。”
林易笑着摸了摸鼻子。
姜似夜被他这样破坏了气氛，也不再那么严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回昭州吧，接下去的路…太危险了。”
说着，她迎向林易的目光。
“你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猜出了我和漪儿的身份，日间那些人说的六公主…就是我。”
“既然是你，那不是更需要我的保护？”
林易托着下巴杵在桌上，疑惑地问道。
“你保护不了的，守在不散关外的势力根本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是个好人，没必要白白送了性命。”姜似夜的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已经接受了赴死的命运 。
“可我已经收了你的定金，这趟镖已经开始，岂能半途而废。”
“那枚暖玉就当送你了，也算是我在人间留下的一缕痕迹。”
姜似夜柔柔地微笑着。
在烛火照映下，更是我见犹怜。
但林易只是坐起身往后一靠，冷不丁地问道：
“你不是六公主吧。”
姜似夜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眼底有了惊恐之色。
“你…何出此言？”
“我猜的啊。”
林易扯了扯嘴角，捏着手指分析道：
“你看哈，首先是秘密离京被叛徒泄露行踪，之后是逃杀千里死伤惨重，到今夜你大发善心劝我离开，自己则去慷慨赴死。”
“如果你真是六公主，那我觉得你根本不必去争那皇帝的位置了，心地太善良，水平也太菜。”
“但如果你不是六公主，只是一名与六公主长相相似的死士替身，真正的六公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了，那我觉得这帝位还是能争一争的。”
姜似夜惊愕地瞪着林易，心里的惊讶着实有些压制不住。
她把林易想得太简单了…
对方的心智之高就和他的武功一样，深不可测。
她有种被人看穿的不真实感，恍若赤身裸体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林易见状，却是好整以暇地双手环抱，不置一词。
半晌后，姜似夜见对面没有任何反应，微皱着眉头问道：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现在又觉得你是六公主了。”
“什么？”
这下轮到姜似夜发愣了。
她都已经表现得如此惊慌，为何反倒让对方改换了想法？
若说之前还觉得跟林易变得熟稔了些，那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来没看清过他。
“没什么，你是不是六公主都无所谓，我的任务是护送你们二人到达落云谷，仅此而已。”
“除非把你们送到目的地，否则我不会走，咱做镖师的，要有诚信。”
“放心吧。”
林易笑得很灿烂。
他确实有真假六公主的猜想，事实上姜似夜的反应也变相证明了这一点。
可眼前这个到底是真还是假，他确实看不出来，也无所谓。
但至少他能断定此女绝不是像表面那么简单。
柔弱也好，娇嗔也好，干练也好，全都是她的伪装。
所谓的大发善心劝他离开，或许是有几分真心，可林易觉得她更多是在试探。
试探自己是否会一走了之。
无论她们在不散关有没有后手，至少这段路仍然需要自己的守护。
还是李漪这凶婆娘好来往啊…
林易不禁有些想念她的直来直往了。
虽然那人现在就守在走廊上。
“你不怕死吗？日间你也听到了，不散关外汇聚了大量高手，沿途仍然有刺客想要我们的命。”
“其实我死过一次。”
这一晚，林易头一次露出肃然的神色。
“只不过死掉后就到了这个世界，以至于我根本就不知道死是什么滋味。”
姜似夜好看的眉头顿时又有了一股嗔意。
她自然是不信林易说的，起身不悦地讽刺道：
“随便你吧，也许到不散关你还能再死一次，就又到一个新世界了。”
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远没有之前那般战战兢兢。
林易神情悠然地起身走到窗台边。
乌云稍稍散去，露出了一片洁白的月光。
凝视着那一小片月亮，他语气闲逸。
“这天地自由，任我悠悠…”
“我还没找到回家的路，又怎会轻易言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