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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醉梦

    三日后,空明大师传音给我,说他已经收到了天蚕纱,要开始炼制赤厄丹了,若是一切顺利,大概月底便可出炉。

    五千灵石的服务果然上乘,不但准时准点,还包含取货送货的功能。

    我回复完空明师傅,又看着眼前放着密密麻麻各色小瓶子的药柜,有点头痛。

    这是韶音的房间,我先前左臂受伤,虽然这会已经好了,但留下道疤痕。

    她知道后传音给我,说新制了去疤生肤的膏药,效果很好,一定要我试试。

    结果我前脚刚到紫云丘,她后脚便匆匆传音给我说易雀师叔临时带她下山,让我自己来她房间取药。

    传音符消散的最后一刻,少女“一定不要拿错了啊!”的声音还回荡在房间里。

    所谓术业有专攻,我确实分辨不出来她口中深紫罗兰色瓶子是哪个。

    目光在两个颜色相同的瓶子上徘徊许久,最后决定打开闻闻。

    里面都是乳白色的膏状体,一个是甜香,一个是无味,我纠结了一会,觉得不管怎么想都是无味的才是去疤膏。

    用手指抹了点涂在伤口处,冰凉的舒适感似乎透过皮肤传递到里面。

    嗯,看来没拿错。

    我拿着药瓶回了翠染峰,匍一进院,便看到宿华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他一直望着院门处,看到我便起身:“师尊。”

    我不知为何手心中出了些汗,见他向我走来,下意识地将手往他衣摆上一蹭。

    做完这个动作后我愣了一下,宿华也顿住了,他小心地开口:“……这是做什么?”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先发制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宿华垂眸,眼睫毛微眨:“想看看师尊的伤好些没有。”

    “好了好了,本就是不碍事的小伤…”

    我扬扬手中的瓷瓶给他看:“韶音还给我新做了药。”

    宿华顺手接过药瓶,不容置否:“那我替师尊上药。”

    胳膊上我自己又不是够不到。

    但看到对方的表情,我又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

    之前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自己不随便受伤,结果扭头就在尧州遭了这么一下。

    宿华虽然平日里温顺的像只小绵羊,但偶尔也有点倔脾气,若不顺毛撸,估计会自己一个人气鼓鼓好几天。

    待进了屋了坐在桌旁后,我感觉手心的汗似乎更多了些。

    宿华坐在我身旁,一手托起我的手腕,撩起衣袖,专心替我擦药。

    小臂上是凹凸不平的结痂,周遭一层新长出来的淡粉色嫩肉,宿华指尖修长,抹了膏药顺着圈替我涂匀。

    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剩绵长的呼吸。

    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心中怦怦直跳。

    往日也不是没有过帮忙擦药这种事,但不知为何此刻格外紧张。

    宿华察觉到我的动作,抬头看我:“怎么了?痛吗?”

    日光透过窗纱打在青年脸上,为他镀上一层微光,他的相貌我看了足足十年,看他从少年成长为青年,早就看惯了。

    但现在,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我伸手去戳他的脸颊,对方并不避让,只是弯了眼角:“嗯?”

    我的手指从他眉头一路向下,落在唇间,指下是柔软温热的触感,让我想……亲一亲……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我猛地起身后退,动作间踢到了圆凳,不由得踉跄一下。

    许是我刚刚动作太暧昧,宿华耳垂通红,连带着脸颊也染上一抹红晕,本想说什么,见我快要摔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我:“师尊?!”

    青年胸怀宽阔,带着花香味,令人一时只想抱紧他。

    心中这样想了,便也这般做了。

    宿华腰身劲瘦,张开双臂刚刚好可以环住,我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嘟囔一句:“好香。”

    他有些僵硬地环住我,一手顺着我的发,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尊……”

    只是拥抱,并不能疏解我现在奇怪的悸动感,我抬头看着青年,目光落在他微微开合的双唇上,神使鬼差地说:“你亲我一下。”

    环在腰间的手收紧了,我与对方贴的更紧,他胸膛中心如擂鼓,透过肌肤与布料,传递到我心中,让两颗心同一频率跳动。

    宿华眼睑下垂,带着些脆弱感,他艰涩地开口:“师尊知道,我是谁吗?”

    我奇怪地看着他:“你是宿华啊。”

    他微微俯下身,额头贴着我的,定定看着我,呼出的气息拍打在我脸上痒痒的。

    只是等了许久,他也没有下一步动作,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只需要再抬一点下巴,就可以吻到他。

    这样想着,我仰头覆上了青年的薄唇,全然不在意青年因这番亲近浑身僵硬。

    与手指触碰时不同,唇与唇相贴时的触感更加柔软,我作为一个单身了两辈子的母胎solo,此时不得其法,只依靠本能亲蹭着对方的双唇。

    在我快要焦躁起来时,对方似乎叹息一声,回应了我的吻。

    他亲亲我的嘴角,又用舌尖轻舔,顺着微张的口角探进其中。

    就像我曾经手把手教他剑诀一样,现在宿华在教我如何亲吻。

    唇齿纠缠不清,杏花的气息攻略了每一处领地,长时间下来令我有些呼吸不顺,我偏过头想结束,却被扣住后脑勺加深亲吻。

    “唔……等,等等……够了……”

    我双手攥紧了他的衣袍,无法避让他的拥抱与吻,破碎的声音从嘴角溢出,窒息感让我大脑变得浑浑噩噩。

    不知过了多久,宿华眼中似水一般倒映出双颊通红的我,他低声问:“师尊还想要什么?”

    不对……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此情此景大逆不道。

    但却又想更加贴近他,想要更多的安慰与柔软。

    见我不说话,青年眼中的光似乎黯淡了:“师尊,是不是误食了什么?或者……”

    他目光落在桌上用了半瓶的膏药,撩开我额头碎发:“师尊,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我便不明白了。

    什么是醒着?难道我现在只是在梦中?和茧中的梦一样?

    宿华指尖微颤,掌心探上我的额头,眉头微微蹙起:“师尊现在可有不适?”

    我摇摇头,只觉得这个梦好生真切。

    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斟酌着开口:“若师尊不介意,弟子愿意为师尊疏解。”

    晨光熹微。

    我从床上坐起身,盯着窗外飘落着花瓣的杏花树,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寝衣,迟疑着拉开寝裤——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呼……”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又躺倒在床上。

    要命,我昨晚好像做了……春梦?

    梦中的人温柔体贴,在我耳边呼唤名字时带来的悸动,和那股从小腹处传来的颤动与酥麻感,直到现在想起来都仿佛是真实经历过一般。

    我哀嚎一声滚到床角,赵寥寥,你是单身太久了所以都开始X幻想了吗?!

    眼下这个时辰并不是我起床的时间,我拉过薄被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结果辗转反侧闭不上眼睛。

    肌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当时的温度,令我一个恍惚,思绪又跑到那场梦中。

    还好下一刻不轻不重的叩门三声,打破了我的尴尬旎思。

    “师尊可醒了?”

    青年嗓音隔着门扉似有些沙哑:“我可以进来吗?”

    “等一下。”

    我起床下地,边合衣扣,边往门口走去。

    宿华端端地站在门外,双手捧着木质托盘,上面放着壶茶水,几个小陶罐,还有个茶盒。

    我看了他一眼,只觉得青年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还想再仔细瞧瞧时,他已经先进了屋内,只看到他脑后的高马尾行走间一晃一摆。

    宿华将托盘放在桌上,又把陶罐和茶盒一一打开,将里面的药材与茶叶按剂量倒入壶中,贴上咒符等待水沸,整个过程快速又娴熟。

    但往常这种时候他都会和我聊天的,不管每日过得多么平淡重复,他总有话对我说,今日却一声不吭。

    我坐在桌边托腮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一直在茶壶上,好像要在这泥胚做的物件上盯出一朵花来。

    “咳咳。”

    我清清喉咙打算叫他,对方却比我更快开口。

    他目光落在我领口,又别过眼,耳垂有些微红:“师尊,衣扣松了。”

    我低头去看,或许是因为前面翻身的动作,导致领口敞开,一节小腹也露在外面。

    我呆滞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重新去扣,结果越着急越扣不到一起。

    直到一双指节分明的手出现在我眼前,宿华垂下眼眸,动作轻柔地重新替我扣好衣扣,嘴角噙着一抹笑。

    “抱歉,是弟子提醒的迟了……”

    宿华帮我理好领子:“因为,有点害羞。”

    说罢,他起身从衣架上拿过外袍替我披上,又将已煮好的茶水沏进杯中递给我。

    我双手捧茶,看着杯中热气袅袅,只觉得对方这个熟练又随意的动作令人心脏砰砰直跳。

    “对了,师尊。”

    宿华收拾好茶罐后与我说:“今日的无垢茶是最后一份了,是否需要向明公子购买新的?”

    所谓无垢茶并非真正的茶,说茶只是雅称。

    无垢生于停云海深处,形似圆珠,清透无比,所以称之为无垢。

    虽然名字听起来无害又美丽,但它有剧毒。

    将其碾磨成粉末,与离火草,粹暇,茉子叶混合在一起,则可中和毒性,用于扩容经脉。

    五年前我在宿华的藏书中翻到这张偏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央了钰算子师叔帮我联系明公子购买无垢,每月食用三次,直至今日。

    效果必然是有的,否则我也不会突破金丹,但隐患也存在。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本就是毒药,这种东西饮用多了,身上的负担是小,更多的是精神状态。

    我近几年明显要比从前更加易怒,冲动,很容易被他人的话语影响情绪,所以我才逐渐不去往人群中。

    我很害怕,怕我有朝一日无法再冷静,会因为那些话而失态,那样也太难看了。

    我饮尽这最后一杯茶,将茶杯丢进托盘中,瓷器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不了,空明师傅说足镯月底就可以出炉,以后我便不需要这茶了,难喝的要命。”

    宿华微怔:“太好了…”

    他像是有些后悔的模样:“那时师尊说要试无垢茶,弟子本想劝解,但我知道师尊已是无可奈何才……”

    “这茶终究弊大于利,师尊不再饮它,弟子感到安心许多。”

    我笑道:“虽说我运气向来糟糕,但这次心若有感,赤厄丹的炼化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鬼使神差的,我突然想起,在原著中的赵寥寥也饮无垢茶,她的赤厄丹在拿到手后还未来得及炼化便丢了性命。

    原著中写她心胸狭窄,是不是和茶有关呢……

    但不论如何,这茶不能再饮。

    “师尊,弟子阙鹤,前来拜见。”

    门口突然传来阙鹤的声音,我有些惊讶,好端端的来拜见我作甚。

    “进来吧。”

    得我首肯后,少年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离我三步之遥站定了,目光紧盯着桌上的茶水,神色似是意料之中,又像情理之中。

    “有什么事?”

    我接过宿华递给我的发带,将头发松松扎起,看着少年问道。

    阙鹤的头顶依旧顶着那个危字,只不过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黄名。

    他向我行了一礼,才开口道:“弟子刚刚从钰算子前辈那边回来,九重天下次开门的具体时间已经确定了。”

    九重天秘境,一个比小重山秘境更广阔,也更危险的秘境。

    它的探索度无法确认,因为所有进入过其中的人都未曾走到过秘境边界,不知它究竟有多大。

    不过与小重山不同的是,它不限制任何人的进入——包括没有灵力的凡人。

    这样一想,开放时间不定,地图大小未知,无进入限制,确实会令人不安。

    而男主角的第二场危机,就在这里。

    九重天秘境将会在下月中旬开启,他在秘境中遇险被赵渺渺所救,两人因此感情升温,才有了后来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阙鹤问我:“弟子今日来是想问问师尊,届时师尊会入秘境吗?”

    我揉揉太阳穴,懒洋洋地回复他:“再说吧。”

    谁知少年执着极了:“我听说九重天秘境都是由师尊陪着弟子进的,我也想师尊陪着我……”

    我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阙鹤,他表情真挚,仿佛真就是一个渴慕师尊陪伴的少年。

    只不过渴慕错了对象。

    我笑笑:“好啊。”

    反正赵渺渺也会去,到时候直接把阙鹤丢给她就好了。

    天色将明时,阙鹤便去了邀星殿,自告奋勇地与因为下棋太臭而找不到棋友的钰算子对弈。

    在喂了对方三局棋以后,少年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一边考虑如何落子才不会让这位儒修掌门输得太难看,一边开口问道:“钰前辈…为何师尊能在宗门御剑呢?”

    “诶呀,你不知道?”

    钰算子有些诧异:“你都做寥寥的亲传弟子两个多月了,她没告诉过你?”

    阙鹤捏紧了手心中的棋子,一时语塞。

    钰算子自觉说错话,打哈哈道:“今日不是陪我下棋来的吗?我们不说别的,继续继续。”

    阙鹤看着对方落子,象牙白的圆润棋子在晨曦下微微折射着光,可他却无心再继续:“师尊她……能在宗门御剑,到底是什么原因?”

    眼看这句话圆不过去,墨衣的儒者放下棋子,扭头看向窗外乍破天光,语气平静却带着点怜惜:“你师尊她,双脚有疾。”

    翠染峰听起来像是一座春光明媚的山峰,实则它作为衍宗最高的峰,常年被白雪覆盖,一眼望去只见寂雪,不见其他。

    这座峰只有两棵花树,半山腰赵寥寥门前的杏花,和山顶一方席的梅花。

    阙鹤御剑飞行,凌冽的寒风与雪粒拍打在他脸上,他反而加快了速度。

    「这件事…既然寥寥没告诉你,理应我也不可说才对。」

    「十年前她曾经受过一次重伤,全靠她的师尊巳月真人拼死相护,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只是那双脚,却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

    「脚中经脉皆被寒毒冻结,因此行走时会痛,那种痛楚,就好像有千百把冰刃在不停的剜肉一般。」

    「只是她向来要强,再加上修士之体,便一直忍耐着……倒是我们这群做长辈的看不下去,让她平日少行走,多御剑。」

    「结果十年过去,反倒是她背了个目无法纪的名号。」

    待近了杏花小院,阙鹤反而踌躇起来,收了飞剑站在院外盯着那棵杏树发呆。

    上一世十年来修为不曾精进的女修,在这一世,却好像并非只是跋扈的草包。

    山顶的一方席,他在刚刚重生时曾乘赵寥寥不在的期间去过。

    那次估计是对方离开时忘记打开蔽影,才得以让他看见那般精妙绝伦的双重阵法。

    这种法阵世上估计也就这一处,但作为创造出它的主人,却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还有地龟翻身,小重山秘境,尧州,她从未像上一世那样苛待自己,反而救过他三次。

    她也不像上一世那样招人厌烦,至少同期修士以及宗门前辈们,都很喜欢她。

    先前儒修执事在大课上曾提过一嘴「大千世界」的说法,那么他现在是在不同的世界吗?所以这个世界的赵寥寥才会和以前不一样?或者说,其实这就是真正的赵寥寥?

    “阙鹤,你怎么在这?”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阙鹤转头过去,便看到宿华捧着托盘站在他身后。

    这个名义上的师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对他的态度都疏离冷淡。

    阙鹤目光落在茶盒上,样式古朴的茶盒,雕刻着杏花,紧紧合着盖,有淡淡香味散出。

    不对,不是茶。

    阙鹤:“师兄是来给师尊奉茶吗?”

    宿华皱眉:“是。”

    阙鹤不知为何,心中突然跳了起来:“说来惭愧,弟子拜师以来从未向师尊奉茶,今日我想……”

    他来时路上一直觉得钰算子还有未尽之言,赵寥寥的疾或者不单单是行走不便,直到闻到这股茶香,他心里突然有了隐隐一个念头。

    宿华盯他看了一眼,不发一言,随后进了院内扣门,阙鹤却犹豫了,终究没有跟进去,在门扉推开前转身离开。

    他本想回自己的小院,那是赵寥寥给他指的地方,在山脚下,温度适宜,是春天的季节。

    可走在半路上又折返回去,阙鹤知道现如今他的想法很奇怪,连带着这种犹豫不决的行动也是,可他还是想见赵寥寥。

    但是见了面又能怎样呢?

    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还未等他理清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他人已经站在了赵寥寥门口。

    屋内传来交谈声,他分辨出赵寥寥带着笑意的声线,心中突然有些委屈:赵寥寥从来不会用这种放松的,柔软的声音和他说话。

    对着他时,对方就好像翠染峰的雪下覆盖的冰,冷静又坚固,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待进了屋内,他的目光却一眼落在桌上的托盘,茶盒与陶罐都打开着,阙鹤每见一样,心中便沉一分。

    离火草,治寒冻之症。

    粹暇,专治沉疴痼疾。

    茉子叶,疏通经脉。

    最后看到残留着一抹白色粉末的茶盒时,阙鹤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是无垢。

    阙鹤清楚,自己心中那个猜想成真了。

    赵寥寥作为曾经的天之骄子,因为一场伤疾,修为十年不曾精进,所以选择了这种堪称豪赌与自残的方式,来救治自己被堵塞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