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为他梳过发，他垂着眸，温顺地坐在她身前。
一条腿与地平行，一条腿与地垂直，坐姿自然，稍稍向她倾斜，放荡不羁中带着悠然而现的优雅，看得捧着他一缕长发的小狐狸，一时迷了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就…想在这种简单单纯的美好中沉睡，哪怕永远不能醒过来。
“怎么了？”
楚恒逸不知道小狐狸在想什么，忽然有点担心起自己的发质。
他压根没怎么打理过这一头长发，不知道摸起来是否柔顺，闻起来是否会有异味，看起来是否存在杂色？
他不禁勾唇，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完全想象不到，某一天，他也会如此关注起自己的头发。
小狐狸回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好看。”
楚恒逸的长睫垂得更低了，睫毛细卷，错落有致，其间隐隐跳跃着一抹深红，委婉地预示着他此刻的心动。
她每一次夸自己，都会让他心动。
那些平日里绝不会让他心生异样的话，到了她的嘴里，就像是镀了一层蜜糖，百吃不腻。
就会想…想缠着她，无论神魂还是肉身，紧紧地缠着她，吸食她的甜，索要更多的甜。
千万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可能他是有喜好的，比如喜好甜食。
想得深入了些，难免情绪就会起伏，他闭目压制，再睁眼时，那抹深红已经退散。
他很想告诉她，他其实很可怕，能让她见到的他，是他情不自已后，处理过的自己。
为了她，尽量藏起自己的妖异，尽量收起自己的疯狂，尽量让他保留着未觉醒前的清冷和优雅。
一开始不曾在意，后来细想，总忍不住会多想。
她喜欢的是自己，还是没觉醒前的自己，下意识地和那时的自己较起了劲，哭笑不得自己的幼稚和无聊。
你看，一旦有了感情，便是这样患得患失，明明理智告诉你多想无益，可还是忍不住地会去想。
到底还是心尖上长了一个她，甘愿为她沉沦俗世。
小狐狸没有梳子，只能亲自上爪。
一梳，望他断去前尘所扰；
二梳，望他事事顺心如意；
三梳，望他拿得起放得下。
最后一下收爪的时候，坏心眼的小狐狸扯下了属于他的几根发丝。
楚恒逸眉梢微挑，扭头向她看去，就见她也扯下自己的几根，然后将两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最后打了个死结。
“……”
他毕竟活了很久很久，有些事就算没经历过，大抵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小狐狸的这个“结发”，实在粗鲁了点。
对上他的视线，小狐狸眨了眨眼，赶紧将自己的作品收藏了起来，“是我的。”
言下之意，并不打算与你分享。
看着她这副可可爱爱的小模样，他不由地含笑道：“嗯，是你的，都是你的。”
我也是你的。
他在心里柔声诉说。
他想好了，等带走她后，就用自己真身的银绒，为她编织毛毯，让她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都留下自己的存在，让她整个人都沉溺在他包围的世界中。
那种感觉，好想要，好充实。
他是邪恶的化身，连带着他的爱，都充斥着不同寻常的贪恋和痴狂。
啊，好喜欢，好爱她，好想疯狂地享用她。
但是…不能吓着她。
“时候不早了，你该离开了，明天姻缘树下见，不见不散。”
小狐狸摆出元气满满的模样。
“好。”
先前想问的，也都不记得了。
总之，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将她带走。
如此便好。
眼看楚恒逸就要离开，小狐狸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在他真就要离开的前一秒，抓住了他，并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扑向他，咬了他的唇。
鲜血的味道，弥漫在双唇之间。
这是疯狂的吻，简单粗暴，没有缠绵，只有源自于兽性的粗暴，狂野地吸食。
是一场触目惊心的血吻。
咬了他，她的心会疼，但她想占有他的疯狂在那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她深深地记住了他的味道，包括他鲜血的味道。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姻缘树下再度相聚的两人，不出所料中了天宫一早安排好的埋伏，缚灵大阵运作之际，小狐狸看着身处阵中的他，红了眼眶。
“对不起。”
楚恒逸冷静地看着她，“你在对不起什么？”
“我想过和你一起离开，我能抛下所有，但如果因我一己之私，残害了整个青丘，我承受不起，我别无选择。”
“你不需要选择，我会带走你，天宫的伎俩，我岂能不知？”
虽然对小狐狸隐瞒真相，配合天宫设局抓他这事，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但并不是不可以理解。
小狐狸愣了下，随后苦笑道：“你是这么想的？楚恒逸，你终究还是太小瞧我了，我很强大的。”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叫全了他的姓名，也是她的最后一次。
就在众人都以为小狐狸是在配合天宫部署时，缚灵大阵内陡然生出了一个小阵，而小狐狸便是小阵的阵心，随着她动用全身的妖灵之力，阵底浮现出了诡异的字符和图形。
即便是楚恒逸也从未见过那样的字符和图形，他心下一紧，看向小狐狸焦急地追问道：“你要干什么？”
“傻瓜，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们束缚？但是，对不起啊，我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
你要的之后，我给不了你，我能给你的，可能只是属于你的之后，但那个之后里再也没有一个我。
小狐狸满眶泪水，她释放出九条雪尾，伴随着一道惊天动地的惨叫，九条尾巴尽数断裂，九道粉色的至纯妖灵之力尽数灌入阵底，小阵启动，妖异的红交织着柔媚的粉，掺和着禁忌之力的全新力量将小狐狸层层裹住。
“你要做什么？”
楚恒逸双瞳发红，开始激烈地挣扎，可缚灵大阵不是摆设，破阵需要时间，此时的他无法行动自由！
“你说你是邪恶的化身。”
小狐狸动着苍白的薄唇，喘了两口气后，她又道：“我信你，我知道你是不灭之身。
为了不让你再这般周而复始的受苦，我愿意献出我的神魂作为容器，带走你的部分邪恶力量，替你承受。”
“不、不要……”
没人比楚恒逸自己更清楚，那不是一般的邪恶之力，是整个世间的邪念。
只要一点点，就能让她永世难安，甚至神魂陷入无尽的折磨，更不要说一部分了。
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噗。”
小狐狸涌出了一大口鲜血，鲜血滴落在她粉白色的长裙上，展开了红艳艳的血花。
她喘息了几口气，又道：“你的情根是我亲手为你种下的，他们想要我给你摘除，我岂能让他们如意？
这个禁忌阵法能让我突破空间，我会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那样他们就再也没有办法用我要挟你了。
你放心，我是九尾天狐，即便我死了，我种下的情根也不会灭绝。
只是苦了青丘了，我的任性，或许会让青丘的九尾永生永世都受劫难，九尾传承可能会断裂。
如此也好，如此一来，天宫也就没理由再动青丘了。”
如此，我带走了你的部分痛楚，为你留下不灭的情根，在另一个未知的地方细品你曾经的孤寂和黑暗。
我虽然不在了，但爱你的心，永远不灭。
如果、如果上天垂怜的话……
或许，我们还会再遇。
“不——”
在小狐狸的身形如风溃散，不留痕迹时，楚恒逸落下了血泪，一头长发顷刻转白，瞳孔中的深红再也无法消退。
好恨，原来这才是恨。
因爱而生的恨，才是最恨。
感觉心被掏空了，不如干脆全都毁灭吧？
他才知道，他能受住千万年的孤寂，却受不住，一秒钟的失去。
所以，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