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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在雨中,在梦中

    “轰!”

    “轰!”

    “轰!”

    突然,三声炸雷,在添章屋场上空轰响。

    我大爷爷枳壳说:“肯定哪个没良心的人,做了见人得人的亏心事,惹得老天公公发怒,派雷公来收拾罪人!”

    公英从未听过如此大的雷声,吓得“哇哇”大哭,我二奶奶立刻抱住公英,双手捂住公英的耳朵。我大奶奶的在手拇指,在公英的额头上,向上抹了三下,这叫抹起三昧真火。

    我大姑母金花,急忙用双手去捂芡实的耳朵,怕惊雷吓了他,哪晓得七个半月大的芡实,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傻傻的眼晴,盯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发起呆来。

    我二爷爷陈皮叹息道:

    “怎么得了啊,只怕是不周山,支撑天空的四梁八柱,坍塌了。”

    一家人心慌意乱,一齐抬头,望着天空,只见天空像巨大的、黑色的的磨盘,沉沉在压下来。

    顷刻间,一道张牙舞爪的、像银龙一样的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又是一长串的炸雷,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狂风卷起暴雨,放肆抽打着茅草房子。

    如果没有闪电撑住,天与地这两块黑色的磨盘,即将咬合。

    在电光中,我大爷爷看到邻居家的茅草房子,檐口、檐角,放肆在摇晃。叹了一口气,我大爷爷忙吩咐着大女儿金花:

    “大妹几,你抱着儿子,早点回去,照应好家里的人。免得你那家老帽子,吃酒不夹菜,夹里夹生,咒山骂水,咒娘骂老子。大妹几,你告诉你哒,爷老子这一世过了大半辈子,最听不得冷言冷语子,听着听着,心里会蹿起三丈高的无名火。”

    我大奶奶说:“老倌子哎,老天下这么大的黑眼雨,打雷划闪,你这个时候叫她们回去,你怎么放得心下呢。”

    我大爷爷说:“老帽子哎,大妹几家的房子,东边的圳巷子一涨水,比房子的窗户还高呢。万一那老帽子,淹死了,又要怪到金花头上呢。”

    我大姑母金花,特意回娘家,先是想导一导我大伯母黄连的话,探一探她心里的小九九,了解了解黄连,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老祖宗说过,爷死娘得病,各人救性命。唉,如今的黄连,才十五岁多一点,爷娘丢下她,不闻不问了,当真可怜呢。

    我大姑母金花猜测,黄连的栾心尖子上,有个解不开的死结巴。那是风的丝、霜的丝、雨的丝、雪的丝,丝丝缕缕,缕缕丝丝,纵横交错,相互缠绕,结的是寒冰似的死扣扣。

    不解开这个心结,黄连怎么会长成一个丰腴的女人?又怎么指望她生崽生女,千子发孙,万子发孙呢。即便是生出一男半女,只怕是个虫咬的弯茄子呀。

    我大姑母说:“咦,怎么不见黄连?她的房子里不漏水吗?公英,公英,你去看看你大舅妈。”

    公英从二外婆身上滑下来,钻到里边的房子里。一忽儿,公英出来叫道:“妈妈,妈妈,大舅妈怎么叫不醒呢?床脚下边,吐了一大堆白沫子。”

    “怎么得了哒!”我大奶奶听到这话,吓得手脚发软,奔到黄连的屋子里,一看,黄连直挺挺的身子,兀自发抖,人已昏迷不醒。

    “快喊厚朴先生来诊脉!”我二奶奶吩咐我爷老子决明。

    我爷老子斗笠不戴,蓑衣不披,一个光头,冲到暴雨中。急得我二奶奶茴香,眼睛里冒出星火:

    “崽哎,你这么懵懂,受寒受潮淋,要到了老了,才晓得,风湿病是怎么来的!”

    我二奶奶问我二爷爷:“老倌子,家里还有冥纸线香吗?我去求列祖列宗,保佑黄连,平安无事。”

    这时候,我家的烂茅草房子,开着四十八个天井,尤其是堂房中央,神龛下面的那个漏眼,漏下来乌黑的水,比青皮小孩子,撒的尿还大,牵着雨线,滴在杉木板做的洗澡脚盆里。

    大脚盆的屋漏水,很快盛满,水珠溅射在大脚盆的外围,打湿了一个晒物盘子大的地方。溅湿的黑土,经不起脚板的反复踩踏,黑土变成了稀泥巴。

    我二爷爷拿了根竹篙,竹篙尖子上撑了把干稻草,向那个漏眼捅去。漏眼是小了,但还有水,点点滴滴,慢慢滴下来。

    顺着茅茅草草滴下来的屋漏水,黑中带红,那是屋顶上的茅草,粘满了烟尘的原因。

    厚朴痞子微闭着眼睛,帮我大伯母号完脉,睁开眼睛,忽然对我大爷爷说:

    “恭喜盟弟,你要做爷爷了!”

    厚朴痞子一句轻飘飘的话,弄得我两个奶奶,跪在屋漏水中,又拜又唱:

    “感谢列祖列宗!”

    “感谢观音菩萨!”

    我两个奶奶,泪水比雨水还多,还红。

    厚朴痞子掏出一根银针,用酒洗了,用棉花擦干,轻轻地、稳稳地在黄连的神门穴上捻动,黄连从懵然中,悠悠醒来。

    厚朴痞子叫我爷老子决明磨了墨,然后在白纸上鬼画符,写了八九味中药,交给我大奶奶,说:“老弟嫂啊,你晓得的,黄连这苦孩子,一向身体素质差。如今怀了孕,你对她,要像捧着一钵油一样,好好伺候她呢。”

    “晓得。我晓得的。”我大奶奶说:“厚朴哥哥,我请问你哒,刚才,黄连是不是受了惊吓?”

    做中药郎中的,总有点神神道首,厚朴痞子也不例外。

    “无碍,无碍。”厚朴痞子一有空时间,忘不了磨牙,口齿不清地说:“大约…在梦中…她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等下,你们自己…问她…”

    我大奶奶又潜到我大伯母的房子里,将我四个待字闺中的姑母,曲莲、半夏、夏枯、紫苏赶出房门,将房门闩上。拉着黄连瘦瘦的手,说:“连儿呀,你要怪就怪我这个家娘的粗心大意。你哪里不舒服,不要瞒着我,直接告诉我。”

    “娘,娘哎,当儿媳妇的,当真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啰。”

    “不对哒,黄连,你昏迷不醒,把做娘的吓死了!你还说没有事?”

    黄连好生感动,自从娘肚子里出世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这么宠爱过,如今有茅根哥哥宠爱着,又有家娘老子宠爱着,好幸福啊。黄连说:“娘,娘,我真的没有事呢。”

    我大奶奶说:“黄连呀,你嫁到我们家里来,就是我们的亲人。你和娘,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我刚睡下,我就做了一个恶梦。”黄连幽幽地说:“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倌,伸出长长的舌头,怪吓人的。”

    “那个老人对我说,孙媳妇,你晓得你的名字,叫黄连,是我大孙子茅根的堂客们。”

    “我问公公,您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公公说,他叫大黄,这次回家,一是给你送一个儿子来,二是要你转告茅根的爷老子枳壳,叔父陈皮,明天晚上,就是洪水滔天,也不要出房门。”

    “我刚要问为什么呀,公公大黄,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