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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厚生泰药房的九痞子

    看到大舅妈的额头,被撞出了鲜血,公英吓得个半死,扯开嗓子大喊:“快来人救命啊,救命啊!”

    今日,本来梦想做新郎官的跟屁虫木贼,晓得神经兮兮的大舅妈出了大事,跑得比黄鼠狼还快,跑到添章屋场,扯着外婆茴香的衣角子,往外面拖。

    我二奶奶茴香问:“木贼,你又闯了什么祸?是不是给人打了?”

    木贼只晓得恸死了恸死了地哭,根本说不出话。

    我二奶奶茴香,立刻给木贼抹起三昧真火。我大奶奶慈菇,三姑母曲莲,四姑母半夏,六姑母夏枯,七姑母紫苏,一齐跟出来,倒要看看,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欺负枳壳大爷的外孙子,吓得他做鬼叫。

    看到救兵来了,公英才清醒过来,大声喊:“外婆外婆,姨姊姨姊,大舅妈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呢。”

    黄连怀中死去的白凤凰,已被鲜血染成火凤凰。

    我大奶奶跌脚摔手,连爬带跪,跪在黄连面前,说:“娘哎,亲娘哎,我的宝贝媳妇哎,我的栾心宝贝哎,么得了几哒,么得了几哒!”

    我大奶奶慌忙掏出一方手帕,捂住黄连额头上的伤口。

    我三姑母曲莲,毕意是我大爷爷的亲生女,长得高高大大,双手抄起八九十斤重的嫂子,就往响堂铺街上厚朴痞子的厚生泰的药房跑去。

    众人一齐走远了,只留下吓得软手软脚的公英和木贼,还有地上已经死去白凤凰。

    木贼说:“你今天,愿不愿意做我的新娘子?”

    公英没有说话,只是哭个不停。

    白凤凰更没有说半个字。

    厚朴痞子看黄连的额头上伤口,还在冒血,站在药铺中,向药铺神龛中太上老君雕像,行了一个叩首礼,脚踩阴阳鱼,念了几句咒语:

    “日出东边一点红,手持金鞭倒骑牛。一声喝断长江水,封住红门血不流。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厚朴痞子双脚往外一转,黄连额头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了。

    “还好!没有伤到胎气。”厚朴痞子对学徒的小痞子说:“徒弟,看你的真功夫了!”

    厚朴痞子的嘴里的话,像秋风吹动落叶还快七分,说:“透骨草八钱!艾叶六钱!姜黄六钱!川芎六钱!红花,伸筋,细辛,独活各四钱!快快捡来,放在碾槽里,碾成粉末,外敷急用!”

    厚朴痞子那个眉清目秀的学徒,十六七岁的年纪,我们习惯叫他九痞子,左手捏着等子秤,比猴子还快的右手,从二百多个抽屉中,准确无误地扯开,装着厚朴痞子所报药名的抽屉,抓起中药材,放到等子秤的秤盘里,几乎不用作增减,师傅厚朴痞子刚报完药名,中药已抓齐,搲起毛边纸,将中药放在碾槽里。

    碾槽长二尺四寸四分,犹如两头翘起尖底铁船,套在木架子上。碾槽中间,已被磨得雪光发亮。

    碾刀是一把直径八寸八分大的圆盘刀,中间厚,边沿锋利。槽刀两边,安装一个檀香木做的、向日葵杆子大小、长六寸六分的手柄。一般的汉子,只能抻开双腿,双手推动碾刀,来回碾压。

    九痞子却不同,脱掉软底布鞋,先把左脚踏住碾刀左边的手柄上,右腿轻轻一点,像是春燕剪雨,飞身踏上右边的手柄,既像荡秋千的大家闺秀,又像是惊涛中划独木舟的洞庭湖渔夫。

    眨眼之间,碾槽中的中药材,已碾成粉末。小痞子脚下的碾刀,正碾向前头的高处,只见他双腿同时一跃,稳稳地落在鞋子上。

    那双软布底鞋子,像是有灵性,妥妥地箍住小痞子双脚。九痞子拿了个药斗,套住碾口,猪鬃毛刷子,抹过三次,碾槽中,不剩一点灰末,又是雪光发亮。

    九痞子刚把碾成粉末的药斗,递给厚朴痞子。厚朴痞子急急喊道:“阿胶八钱!菟丝子八钱!桑寄生七钱!续断七钱!人参六钱!当归六钱!白术五钱!杜仲五钱!甘草三钱!红枣三枚!抓六剂药!”

    厚朴痞子用棉花球,蘸着谷烧酒,将伤口周围的血渍洗尽,轻轻揭下裹在伤口的手帕,将中药粉敷匀,对我大奶奶说:“老弟嫂,送侄媳妇回去,好生休养。一天一剂中药,自然痊愈。”

    “厚朴哥哥,你做了好事!我的栾心,总算落回去了!”

    回到家,我大奶奶喊道:“曲莲哎,你嫂子黄连,流了那么多的血,肯定要补一补身子,你把那只菊花鸡婆杀了。”

    抓鸡是我七姑母紫苏的事。紫苏丢了一撮秕谷子,只鸡蹿过来抢食,我七姑母正欲抓住大母鸡,木贼拿了外婆茴香的牢骚把子,一把打过去,吓得鸡们怆惶飞走。

    “木贼,你真是块孽麻皮,你来凑什么热闹?”我爷老倌决明说:“滚一边去!”

    克星细舅舅发了话,木贼只有赶紧躲起来。

    我大爷爷枳壳,把我大奶奶茴香,二爷爷陈皮,喊到右边横堂屋里,带上门,说:“你们想过没有?黄连如今疯疯癫癫,多半是想念茅根,想过了头,引起的。所以,要黄连的心病好,还得茅根回来。”

    我二爷爷说:“往年这个时候,去澧州府安乡院子做禾佬的人,已经回来十多天了。哥哥哎,我老是耽心,是不是茅根和瞿麦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大爷爷对我二爷爷使个眼色,说:“铁打的男子汉,会出什么事?陈皮,你想多了吧。”

    我大奶奶像在祈祷:“陈皮,你莫乱猜想,我的两个儿子,上顶得了天,下立得了地,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

    我二爷爷见到我大爷爷的眼光,立刻转寰:“听说安乡那边,修湖堤,虽说工钱比做扮禾佬少,但多少可以赚口饭吃。”

    外边曲莲在喊:“爷老倌,你过来,把菊花鸡杀了。”

    我二爷爷说:“我去。”

    走到神龛下,勒住鸡脖子,拔掉一小段鸡皮,对曲莲说:“这把菜刀,像把鲁班锯。曲莲,拜托你,把菜刀在水缸上焵几下咯。”

    接鸡血的菜碗,下边垫着十几张冥钱纸。我二爷爷心中默念,列祖列宗,请享用血食,一定要保佑茅根和瞿麦,平安归来呀。”

    我大爷爷对我大奶奶说:“你去探探黄连的口气,她的心里,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见黄连在睡觉,我大奶奶悄无声息地走到黄连的床边。哪晓得,黄连一闭上眼皮子,茅根哥哥就在烈火中猛喊:

    “黄连,黄连妹妹,救我!救我!”

    黄连说:“茅根哥哥,茅根哥哥,我那蒲公英制的伞,被烧焦了,我飞不到你的梦里来!”

    我大奶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摇醒黄连,问:“栾心宝贝,栾心宝贝哎,你茅根哥哥,怎么样了?快点告诉做娘的哒!”

    毕竟是梦里所见,当不得真。黄连怎么能够噩梦,讲给娘老子听?黄连心里海水般苦楚,说不出口,只得一味地哭,痛哭。

    “黄连,你咯个娘太婆哎,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讲给我听咯,急得我栾心肿呢。”

    不会,应该不会吧?茅根这么一个铁打的汉子,一场风,一阵雨,算什么。一点累,一点苦,一点痛,算什么。

    我大奶奶心里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