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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退婚(2)

    我二爷爷对我大爷爷说:“刚才,杜鹃姑娘来了。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去江西寻瞿麦。哥哥,为了夏枯的前途着想,我的意思呢,干脆把这门婚姻,退掉算了吧。”

    “退!坚决退掉!”我大爷爷大手一挥,说:“我看见杜鹃她娘老子的背影,都吐舌子。夏枯若是嫁给杜仲那个夯牯子,碰上那个恶婆子,是前世交了华盖运,哪还有好日子过?你脾气好,细胆细目,老兄我拜托你,和曾大老帽讲清楚道理,抓紧退掉这门亲事。”

    我二爷爷从懿家坝的坝基水,涉水过了河,走石嘴上,汲江桥,朱下观,方家塘,过永济桥,插到师善塘,转梽木山,才到曾家排上。

    与聪明人打交道,心里当真是舒服。我二爷爷还未开口说话,曾大老帽说:“哎呀咧,二外婆,二外婆,你不来找我,我准备明天去你家,走新边港一趟,把瞿麦与杜鹃,夏枯与杜仲的婚事,两场麦子,一次推完磨子。”

    强势的女人,永远把握着话语权。曾大老帽又说:“二外婆,我变了一世的鹰婆子,哪料想,被杜鹃她娘这只鹞子,啄瞎了一只眼呢。”

    “大媒人,这事,当真不能怨你。”我二爷爷说:“要怨,只能怨我们家里,杜鹃家里,都穷得屙血,只能换扁担亲。提起这件事,我的脸皮上,鸡虱子在爬呢。”

    “二外婆就是二外婆,讲起话来,和风细雨,客客气气。”曾大老帽说:“我晓得你二外婆,轻易没有闲时间,我就不说闲话了,免得耽搁你的功夫。我们约好,明天上午十点钟,到苦槠山脚下见面,好吧?”

    我二爷爷起身告了辞。刚到梽木山,河面上,一条鱼舟,站着一个中年汉子,双手窝成一个喇叭状,朝我二爷爷喊:“二舅,二舅,你停下脚,我送你过河,到我家里,吃了中午饭再走咯。”

    喊话的人,正是我姑奶奶的儿子,女贞的父亲,我二爷爷的亲外甥。他站在船头上,朝河中撒了一网,正慢慢地收拢网脚,指望捕些鳜鱼、草鱼、鲤鱼,大清早,卖到神童湾街上去,换几升糙米子,填肚子。

    待渔舟还未靠近,我二爷爷说:“外甥崽,我不耽误你撒网。哎,田里头种的萝卜白菜,十多天没下雨,干得呜呼哀哉,我得回去挑水呢。”

    “二舅舅,你上过身,下过身,不进我家的门。若是我娘老子晓得了,又会骂我不会做人呢。”

    我二爷爷不愿去我姑奶奶家,就是怕人家说闲话,说我姑奶奶的娘家人,三天两头,故意过来打秋风。

    不知是夸父,还是后弈,反手一甩,将枯黄的月亮,抛在猫家岭的山脚下。金门形的东方,一个桔红色的太阳,按都按不住,浮出来,一直浮到一朵棉花一样的小白云上。太阳与浮云磕磕碰碰的样子,两只云雀子看到了,疾地飞过去,劝架。

    曾大老帽缠过足,把一双脚板,缠得向内侧弯曲。曾大老帽走路,每一步,仿佛,踩在地球的最边沿,随时都会从地球上,掉下去。

    我大爷爷说:“老弟,你们这个家,迟早要交给三伢子决明的,你把他带去,让他学学,如何处理人际关系。”

    我二爷爷和我爷老子,过了响堂铺街上,走丰乐桥,五亩冲,忠石塘,澄清铺子,过了渡,向左拐,插大科,走到苦槠山,坐在茶亭子里,左等右等,不见曾大老帽过来。

    我二爷爷忽然说:“哎呀咧,决明,我们两爷崽子,发财了!”

    我爷老子问:“爷老倌,我们一双空手板,既无金,又无银,怎么发财?不饿肚子,就是天大的好事。”

    我二爷爷说:“苦槠山上,这么多的苦槠子,等下回来,摘几十斤回去,用石磨子,磨成粉,可以做豆腐吃咧。”

    我爷老子决明,还分不清毛栗子和苦槠子。到山上看牛的时候,摘着小陀螺一样苦槠子,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苦槠子的小柄儿,扭着小陀螺,在地上转着玩。

    西阳塅里有一句老话,叫做在家剥栗子,出门摆架子。这话儿,我爷老子是懂的。由此可见,这毛栗子,苦槠子,味道不是怎么好。不然的话,这苦槠山上,还有这么多的苦槠子,没被人摘完吗。

    我爷老子爬到树上,用长木棒子敲,我二爷爷在地上捡,捡到一起,捡了一大堆,才听到曾大老帽的叫声:

    “二外婆,二外婆,陈皮二外婆,你在哪里呀?”

    我二爷爷刨了一些干树叶,将苦槠子盖住,才说:“大媒人,当真辛苦你了。”

    我爷老子看老帽子走路的样子,直想笑,她老人家,站在地球东西两边沿上,摇啊摇,晃啊晃,哪能不辛苦啊。

    我爷老子赶忙移开视线,再看下去,自己的头,都晕了。天空的太阳,再没有云层按着,凌空劈下来的阳光,斩得我爷老子的眼睛发痛。

    前几天,女贞和她的丈夫蜚零,来到添章屋场,硬塞给我大爷爷几十块钱,我二爷爷才去谷水街上,买了一担糙米子。

    我二爷爷和我爷老子,两爷崽,抬着一斗糙米子,到了思乐这个小村子。但我二爷爷和我爷老子,从来没有来过思乐,不晓得杜鹃家里,是那栋烂茅草房子。

    说起思乐这个地名,历史上还有个传说。说的是唐朝末年,黄巢手下一员大将军,被官军砍去头颅,那具无头的尸体,依然鞭跃马,奔驰五十余里。

    哪料到,一个早起的妇人,在孙水河边洗衣服,看到奔跑的无头尸体,吓得尖声大叫。那具无头尸体,被尖叫声惊醒,顿时魂飞魄散,轰然倒入孙水河中。

    这个小村子,从此有个正式的名称,叫做“尸落”。

    后来,人们图个吉利,改了个谐音的名字,叫思乐。

    我二爷爷跟着曾大老帽,走到杜鹃家屋檐下,差点被夹屋檐茅草的楠竹尾巴,划破额头。

    伸手扯得到茅茅草草的烂房子,门框窄,窗子小,远远看着,像个关鸡鸭的鸡埘。

    大人们谈正事,小孩子最好隔着点,千万不能插嘴。不然的话,人家说你没有家教。

    我爷老子站在屋后的竹林小路上。路边,有棵饭碗大的桃子树。桃枝的嫩尖,叶子卷曲着,生着黑色烟瘢,死了不少。主干上,流出黄铜色的桃油坨坨。桃油是可以吃的,我爷老子不讲什么客气,掰下来,也不洗洗,塞到嘴里,吃了。

    屋前的河边上,杂乱无章码着石头,大约是堵洪水的用的。这手艺,实在不是鲁班弟子所为,不然,怎么对得住师傅打发的两根红线呢。

    石头上,堆放着未洗的旧衣服,烂鱼网子,远远传来一股腥臭气味。

    一只勇敢的小黑母鸡,在衣服下面发现了一口美味的食物,一条一寸多长红蜈蚣虫。

    母鸡没有向公鸡上供的义务,嘴喙啄住红蜈蚣,在石头一摔,迅速吞下食物。作为回报,小黑母鸡果断地在衣服上撒下一泡鸡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