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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退婚(4)

    杜鹃母亲,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从来不晓得怕人,“嚯”地站起来,叉开双腿,双手撑着腰,站在路中间,说:

    “你们有种的,从我胯下钻过去,这门亲,算是退了!”

    老规矩,男不如女斗。曾大老帽把我二爷爷推到一边,说:“杜家老帽子,你非要搞一场大事,是这个意思吗?”

    杜鹃母亲说:“你们不赔偿我儿子和女儿的青春损失费,千万莫想,拍一下屁股就走得了人!”

    曾大老帽气梗了喉咙,大声叫道:“当时讲清楚了的,兑的扁担亲,双方互不送礼。杜家老帽子,你自己当着我的面,红口白牙说的,免得相互麻烦。到如今,你却反口勒舌,要赔什么青春费。难道你不晓得,枳壳大爷家的瞿麦和夏枯,他们就没有耽误青春?我晓得你是个见红日子生的货色,左打主意右想方法,不捞一点,不会放手的。”

    杜鹃母亲搬出她的歪歪理:“当时并没有讲清楚,退婚怎么退。如今,是枳壳大爷家提出退婚,我当然有理由,问你们要赔偿。而且,我杜家,比枳壳大爷家里,穷得不止十倍。”

    “穷,就是理由吗?”

    我二爷爷出来插一句:“如今世道,哪个不穷?杜家老帽,你家我家,若是有吃有喝,就不会变相的为了几个饭钱,争个理长理短,真没意思。”

    “二外婆,你莫插嘴。”曾大老帽说:“我是看清楚她的尿影子,这种货色,当真迁就不得。”

    杜鹃母亲忽然高声叫道:“你们以为我是哈巴?我早就听说了,你们家茅根、瞿麦两兄弟,在安乡那边做扮禾佬,得了火烧毛瘟疫,都死掉了!”

    “我呸你个嚏呢!”曾大老帽说:“假若瞿麦死了,我们还要来退什么婚?你这个猪脑壳,不晓得塞起枕头想想?我问你哒,是哪个耳报神反口勒舌,讲得这样毒辣?你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我曾大老帽没有那个力气,拧下他脖子上的野藠子坨坨,但是,揪住他的长毛耳朵,打他几个耳光,还是做得到的。”

    看到母亲如此横蛮无理,杜鹃说:“娘哎,娘老子哎,娘太婆哎,你做点好事修点德咯,你不要脸皮做人,我们做崽女的还要脸皮呢。”

    “杜鹃!你这个没良心的货,我不是帮着你们吗?”

    “娘,你不是帮我们,而是害我们。”杜鹃说:“你若是帮我们,你就让开路,让他们走。”

    杜鹃母亲,死死地盯着我二爷爷背来的一斗糙米子,如果让开路,这斗糙米,就没了。老帽子冲着儿子杜仲发脾气:

    “你这个瘟怔,不晓得去煮饭吗?没卵用的货,看到娘老子白白受人欺负,不晓得出来帮个腔。”

    杜仲的脸上,依然露出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的傻笑,慢声慢气地老帽子:“哪有米煮饭呀。”

    “你咯条哈巴狗哎,他们不是送来了一斗米,先煮两升,吃一餐饱饭再讲咯。”

    那袋糙米子,垫在我二爷爷的屁股下面,当凳子坐。

    “哎哎!”曾大老帽说:“杜家老帽子,米袋子的米,你先莫打主意。你不晓得,这袋糙米子,是二外婆家的茅根,用人骨钱换来的。你们想要吃,心是不会痛,我心里痛!”

    几句话,讲得杜鹃母亲哑口无言。

    既然谈不成,只有走人。曾大老帽吩咐我二爷爷:“把米背走。”

    我二爷爷背着米袋子,走了十几步,反过头一看,看到房后面的桃子树旁,杜鹃姑娘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杜仲的哥哥杜仲,冲着母亲发火:

    “世界上的人,只有你最聪明!聪明得钻夜壶!你不答应人家退婚,这婚,也退了;答应人家退婚,还可以赚一斗糙米!”

    杜仲的嘶吼声,差一点点,把房屋顶上的茅草,全部震落。

    我二爷爷轻轻地把米袋子放下,对我爷老子说:“三伢子,你把米给杜鹃送去。”

    我爷老子决明,将米袋子放在杜鹃家的堂屋里,对杜鹃说:“婚姻不在,仁义还在。杜鹃姐姐,你们一家人,多保重。

    杜鹃母亲,吃惊地望着我爷老子。待我爷老子走后,杜鹃母亲拍着胸口说:“鹃子,我真的错了吗?唉,唉,或许,我真的错了。”

    我二爷爷和爷老子,走到西阳塅响堂铺街上,碰见厚朴痞子在唉声叹气。我二爷爷问:“厚朴哥哥,你开着小药铺,手里头总剩得三文钱,还可以买一个烧饼子,你叹什么气呀。”

    厚朴痞子说:“二外婆,你不晓得呢,你们的本家,添奇公的后代,根基九爷那一蔸姜,六七户人家,几十个人,烂茅草房子不要了,田土也不要了,偷偷摸摸,往四川去了。”

    滑石痞子说:“我们偌大一个西阳塅,历来号称鱼米之乡,如今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三三六个人了,唉!”

    “最怕的是,最困难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厚朴痞子说:“财主家的租,官家的税和捐一收,不晓得又要死多少人呢。”

    “今年这个烂年岁,粮食绝收了。如果还要这个租,那个税,所有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二爷爷回到家里,我五姑母夏枯,急切切地向:“爷老子,与杜家订的婚,退掉了吗?”

    “退掉了。”我二爷爷说:“其实,退婚,就是一句话,一个通知。”

    我五姑母夏枯,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说:“我看到杜仲那个蠢东西,心里头,好像有一万把尖刀子,在扎呢。”

    “夏枯,婚退了,你可以安心安意过日子了。”我二爷爷抚摸着夏枯的头,说:“女儿,再过两年,到你到了十六岁,爷老子给你寻一户称心如意的人家,标标致致的男人,嫁过去。”

    夏枯说:“爷老子,不要再等两年了,现在,你可以把我嫁了。”

    我二奶奶问:“夏枯,你是被那个杜仲吓虚了胆子吗?”

    “不是的呢。”夏枯不隐瞒自己的想法:“我一个黄花闺女,去做叫花子,肯定没有人给吃的。女人呢,只有一个办法,寻个郎君嫁了,才会有口饭吃,才能活命呢。”

    我二爷爷问我二奶奶:“家里的上次籴回来的糙米子,吃完了?”

    “吃不了两三天了。”我二奶奶眼泪巴涩地说。

    “这个事,我得和我哥哥商量。”我二爷爷说:“我哥呢,他到哪里去了?”

    “哎呀咧,你不晓得,胡麻台上六斤一家,四个人,吃了几天的观音的,全憋死了。到今天早上,别人闻到尸臭味,才晓得。你哥哥,和剪秋,一人拿把锄头,去做好事,埋尸去了。‘’

    “唉,可怜六斤子,一家子人,造了什么孽呀。”我二爷爷说:“他一家人,死了还有人埋,哪一天,我饿死了,谁来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