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钟院后街的当铺后堂，灯光略显昏黄。
一个风筝摆在桌上，对面而坐的胡飞鹏和连文山的心却跌落在了地面上。
“难怪老周同志连着四天一直没动静……”
连文山沉闷的叹息道：“原来他早早被小鬼子控制了起来，还被撞成重伤，危在旦夕。一般情况下，他每两天都会给我留一个信号，或者只是报平安，或者是提示我有新情报的，没想到，他居然暴露了……”
“连老师，这位老周同志就是您说的那位医院方面的单线联系人？”
胡飞鹏问道：“上次江口的情报，就是他传递出来的？”
“是，就是他。”
连文山点点头，说道：“他是1923年就入党的老党员，长期奋战在谍报一线，1924年的白色恐怖时期那么艰难的情况下，他都撑过来了，没想到……”
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拿起桌上的风筝，说道：“用风筝传递情报，是老周同志想到的主意，一般只有到非常紧急的时刻，他才会假扮卖风筝的小贩去学校找我。我原本以为，即便你找到机会去他家看看，也未必会有发现，没想到发现了这么一个风筝。”
“这是不是意味着老周同志提前已经预料到会有紧急情况发生？”
胡飞鹏问道：“只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把风筝传递给你？”
“他应该不是来不及，是根本就没想过把这个风筝直接送给我……”
连文山指了指风筝一角用炭笔写着的一个小小的“周”字，说道：“这个字，出现在普通风筝上，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做风筝的匠人的姓氏，但在我跟老周同志的约定之中，这代表了绝笔的意思。”
“绝笔？”
胡飞鹏大吃一惊：“难道老周同志预料到了自己会暴露？”
“……不是没可能。”
连文山心头猛颤，问胡飞鹏要了纸笔铺在了桌子一角，然后站起身来，把风筝举到了灯光下。
这是一个最普通的飞鸟风筝，鸟身之上循着古老的风筝图案，在底层的白布上，缝了一块块或绿或红的异形布片。
连文山的目光着重盯着最中间的那块圆形的红布，盯着红布上绕圈的针脚。
这些针脚，胡飞鹏凑过来看了看，很快发现，它们有长有短，乍一看之下像是并不精致的手工。
而连文山却是对照这些针脚，在纸上抄录出一个又一个数字。
胡飞鹏恍然明白，这些针脚其实一个个的摩斯电码。
这些电码，被抄录完成之后，连文山放下风筝，现场开始破译，最终连成一封长达数百字的遗书。
和连文山一起读过这封遗书，胡飞鹏的脸上写满了震惊，整个人跌坐在一边的板凳上久久不语。
嗤的一声，连文山划亮一枚火柴，将这封遗书烧掉，看着眼前的纸灰飘落在地面上，两行热泪抑制不住的涌出眼眶，沿着脸颊流淌下去，沾湿了衣襟。
“胡飞鹏同志！”
重新抬起头，连文山擦干眼角的泪水，说道：“老周同志的这封遗书列为高度机密，上报党组织存档。未经授权，不得随意透露。”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说道：“整个鸢都城，除你我之外，只允许有第三个知情人，那就是……叶正文！”
……
……
叶正文出现在了雨宫医生的梦里。
他梦见叶正文拿着一大把银针给周老头扎针，扎到最后的时候，手里还剩下一根，叶正文就拿着这根针到他跟前说：“最后一根针，我扎你身上吧！”
雨宫医生一下就被吓醒了，从联椅上坐起来，看看窗外明媚的晨光，立刻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昨天下午离开三楼套间的时候还说要晚上去替换人家叶正文的，这倒好，回来一觉到了天亮。
他觉得很惭愧，赶紧起来草草洗漱一把，饭都没吃，就准备先去三楼看看。
结果，刚到楼梯口，他就遇上了千叶英助。
千叶英助看样子是刚到医院，正准备上楼呢；看见雨宫医生，他问道：“周老头现在什么情况了？”
“昨天叶大夫给了周老头两副药，后来还给他扎了针，看着没什么明显的变化。”
雨宫医生摇摇头，说道：“不过，叶大夫倒是一直感觉周老头心口处有热度。”
“还只是心口处有热度？”
千叶英助的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昨天他还在医院的时候，雨宫医生就已经汇报过这个事情了，按说过了一个晚上应该有新进展才对，怎么还是昨天的情况？
想了想，他问：“叶大夫有没有说过，下一步准备怎么继续治疗？”
“他没说……”
雨宫医生犹豫了一下，说道：“千叶副司令官，我觉得叶大夫救人心切，心情可以理解，但周老头这个情况明摆着不可能再有什么好转了，继续治疗下去，不过是徒劳的。”
“是不是徒劳的，这个事情要听叶大夫的意见！”
千叶英助很不喜欢雨宫医生这个说法，哼了一声，径直上楼去了。
昨天晚上，他已经断了通过监视周老头的家，抓获其他共党的念头，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叶正文把周老头救活，从周老头身上打开突破口。可雨宫医生倒好，这两天见面没别的话，除了放弃治疗就是放弃治疗！
老子如果想要放弃治疗，还用再把叶大夫请来吗？
……
……
三楼套间的里间，叶正文双目微闭，半仰在一把椅子上，像是睡着了。
千叶英助蹑手蹑脚的进来，看了看周老头，好像还是昨天他见过的那个模样，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正文大约听见了他的动静，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看他，就站了起来，说道：“千叶副司令官，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进来。”
“你这是累坏了。”
千叶英助满脸都是关切，说道：“叶大夫，救治病人虽然要紧，但是你的身体一样十分重要。你万一累倒了，我还能指望谁去？”
他看看叶正文刚才坐着的椅子，说道：“这样的椅子坐起来太不舒服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搞一个舒服的沙发过来，累了的时候可以躺下睡一会儿。”
“没必要这么麻烦，我现在只是在等着看看周老头的情况。”
叶正文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一会儿得回医馆……”
“回医馆？”
千叶英助吓了一跳，抢话说道：“叶大夫，你是不是回医馆有什么事啊？不要紧，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办了！对了，我记得昨天邱医生让你来医院联系一下后勤科的什么人，调什么葡萄糖是吧？你放心，这个……”
他看见雨宫医生跟了进来，当场下命令说道：“雨宫医生，叶大夫医馆好像缺少一些葡萄糖还是什么药，你找一下后勤科，就说我说的，让他们派个人去一下叶大夫的医馆，看看有什么需要，务必满足！”
“哈依！”
雨宫医生不明就里，还是先答应下来。
“叶大夫，你看你还有什么事，我一块儿都给你办了。”
千叶英助隐隐带着求恳的口吻说道：“这里真的离不开你，周老头能不能活，就全靠你了。”
他以为，叶正文现在也要放弃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