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虎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发现有三张面孔经常出现在自己身前身后了。
这三个人有的穿着西装，有的穿着长衫，有的穿成进城采买的农民模样，或者在他身前偶尔晃一下，或者在他背后远远缀着。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王二虎感觉恐惧，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焦虑。
和李永福在街面上晃晃悠悠的巡逻着，在十点一刻左右的时候，他远远看到连文山沿着东门大街从西往东，正朝着这边拐弯。
这是他和连文山约好了的，连文山要在这个时间点左右过来找他，伪装成熟人相遇打个招呼，借机询问王二虎和叶正文的沟通情况。
他们俩约定过暗语，完全有把握当着李永福的面完成情报的交接。
但王二虎现在完全没把握在完成情报交接之后，让连文山不被日本特务一起盯上。
他不怕牺牲，但他害怕因为他的原因，连累连文山。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连文山接头！
眼看距离连文山不过五六米的距离，眼看连文山脸色已经稍稍有了变化，似乎准备开口打招呼，王二虎紧急给了他一个终止的暗示，火速扭头，避开连文山的眼神，问身边的李永福：“李大哥，咱要不要去叶大夫医馆喝杯茶歇会儿？”
连文山心中一动，脚步顺势一转，首先抬脚走进了医馆。
作为有经验的老地下党员，他看得懂王二虎的暗示，也猜得到王二虎可能会在医馆内跟他完成情报交接。
“叶大夫，好久不见！”
连文山进门，笑吟吟的朝着医案背后的叶正文拱手。
“好久不见！”
叶正文心里略微咯噔一下，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邱蔚然的方向，赶紧绕出医案，一样拱手道：“连老师真是好久没过来了，最近都好吧？”
“托您的福，我这边倒是一切都顺利。”
连文山并不意外的听到了背后王二虎和李永福进门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装作普通百姓的模样，小意向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让路。
与此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果断捕捉到外面曹家巷路上的一个行人。
这人一身长衫，头上一顶圆帽，貌似一位老派生意人，但一双眸子很显然是悄悄追着王二虎和李永福背影的。
连文山懂了，这就是王二虎改变初衷，没跟他在街上接头的原因。
王二虎居然被人盯上了，这个情况有点突兀，让连文山的瞳孔有一个瞬间都骤然收缩。
“叶少爷，我们又来打扰了。”
李永福上前一步，陪笑道：“您有病人招呼您忙，我跟二虎走到这儿了，讨杯茶喝。”
“李巡查，二虎，你们两位请便。狗蛋，倒茶。”
叶正文也看到了那个貌似老派生意人的跟踪者，心中了然连文山和王二虎一前一后走进医馆的原因，心头却不免一阵叫苦不迭——这两位自己走在刀尖上，倒是赶紧的想招解决问题啊，怎么还都到我这里凑齐了？
这倒好，眼前边俩共党，门外边有鬼子，屋里还坐着个军统副站长，好嘛，演群英会呢？
百般心思在心口快速一缠，又迅速展开，被逼在风口浪尖上的叶正文迅速做了抉择，对连文山说道：“连老师，您上次问我那个慢性关节疼痛的药方，当时我猛不丁的想不起第一味药是什么了，今儿个正好撞见您，我得给您说一声，第一味药叫两头尖。”
连文山乍一听他这么说，内心里第一反应是疑惑，因为叶正文所说的这件事根本不存在。
但他略加回味，即刻从叶正文刚才这话之中抓住了重点。
慢性关节疼痛？药方？第一味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一个药名“两头尖”！
尖，是能扎人的，医馆外头那个跟踪王二虎的显然就能“扎人”，那么叶正文在暗示他，现场还有另外一个“扎人”的因素存在？
他目光不动声色且又飞快的在医馆内外转了一圈，下意识的扫了斜对过海货店的于掌柜一眼。
于掌柜是军统的事，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怀疑叶正文是不是看破了于掌柜的来历，故意在点他。
否则的话，他实在不太理解叶正文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是吗？那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您要方便，就把方子开给我？”
连文山自顾自的坐在了医案旁边的凳子上，问道：“对了叶大夫，我听说有时候用药需要避讳发物，用您这个药是不是虾皮啊咸鱼啊之类的东西就不能吃了？”
“这个没问题，你吃海鲜都不影响用药，这些东西离你这个症状远着呢，不影响。”
叶正文知道他问的是海货店的问题，所以直接给他一个肯定答案的同时，避开邱蔚然正朝这边瞄来的目光，斜眼看了看斜对过的海货店。
连文山轻轻点头，说道：“那我了解了。”
他明白，叶正文这是告诉他海货店的问题不用担心。
那么，叶正文的“两头尖”说的是谁？
这时候，一边会客区坐着喝茶的王二虎忽然开口说道：“叶大夫，问一句，您这儿有伞吗？我看这两天天气不大好，万一晚上下班遇见下雨，上您这儿借把伞没问题吧？”
叶正文眉梢微挑，立刻意识到，连文山过来找王二虎的目的可能就是询问他有没有同意请千叶英助吃饭。
虽然不确定，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好办了。
“有啊，我这儿好几把呢！”
他笑道：“不过你要来借最好请早。天气不好，来我这儿的病人也少，我这两天还琢磨着晚上出去晃悠晃悠，散散心呢。万一我要赶着哪天没事，出去约个什么朋友一起吃个饭什么的，你来借伞可就扑空了。”
“那我记下了，到时候我肯定早来！”
王二虎嘻嘻哈哈的应下，端起茶杯喝茶。
连文山听得明白，知道叶正文已经答应了王二虎，这两天就会约千叶英助吃饭。
这就是他想要和王二虎接头确认的情报！
他不觉微微一笑，看叶正文那边已经顺手写了一个药方出来，就伸手接过看了看——药方很简单，排名第一的药材果然是两头尖，然后是防风、牛膝、威灵仙、松节、鸡血藤。
“谢谢叶大夫，那我就先走。”
连文山带着歉意说道：“我中午还有点事，来不及抓药了，您看我回头再过来一趟？”
“先生，抓药很快的，要不我帮您抓吧。”
邱蔚然果断起身，走了过来，笑吟吟的说道：“您放心，我很快就能给您抓好，不耽误您多长时间。”
“这样啊……”
连文山略作犹豫，就把药方交给了邱蔚然，说道：“那就麻烦您了。”
“您稍等！”
邱蔚然接过药方回中药柜那边抓药，一边走一边看了一眼药方，不觉悄悄皱眉。
于掌柜给她说过，他高度怀疑连文山是共党，所以自打连文山进门之后，她就一直悄悄盯着连文山的一举一动，竖着耳朵听连文山和叶正文每一句话；然而她始终没能听出端倪，眼看连文山要走，她很自然的怀疑叶正文给的药方有问题。
但药方拿到手一看，全都是常规用药，不像有秘密的样子啊！
难道连文山此来，真的只是为了开一个治疗慢性关节疼痛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