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可以按循引出内丹，却选用此种残忍野蛮的法子，看的姜溪萝毛骨悚然。
筋肉搅动的嘎吱声，隐忍剧痛的沉吟声，一道道交织在她耳畔。同生咒的发作使她不由弯腰跪了下去，紧蹙着眉捂住绞痛的小腹。
这种痛放在阿织身上而言，不亚于亡灵阵中姜溪萝受过的痛，毕竟都是从丹田内剖出一样东西。
姜溪萝不免生出敬佩，是她小瞧了鲛人的疯魔。
裴忱之的法术阻隔不了如此之大的伤害，她眼下跪伏在海面上，承受着阿织半数痛楚，转瞬间冷汗涔涔。
裹着腥稠血液的内丹滚落到裴忱之面前，阿织痛极蜷在一旁，稳住神智的清醒，勉强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
“有、有本事，你捏碎它吧。”
姜溪萝欲哭无泪：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痛得龇牙咧嘴，忿忿不平地朝阿织道：“我以为我是个没良心的人，没想到你比我更甚！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么？我替你炼丹拖延允汶的命，到头来你却要带着我死！”
阿织已经痛得开始抽搐，眸光逐渐涣散。
月光隐没，周遭蓦地垂黑。
姜溪萝见她的胸膛不再起伏，一时惊惶，忍痛攀爬过去。
“阿织？！”
苍白的面庞血迹斑斑，瞳仁扩散，还未阖上的眼尾倏地滚落一滴泪，轻划太阳穴上的血迹，带走了寥寥鲜红。
甫一坠落，便化成了一颗红白相间的鲛珠。
姜溪萝接住，不可置信地回首问道：“她、她死了？”
裴忱之稍顿，捡起鞋履旁的内丹，冷着脸审度一番，没发现什么异样。
几乎是顷刻间，姜溪萝的痛楚骤然消失。她一头雾水地爬起来，握着那颗罕见的血鲛珠。
“为什么我没死？同生咒失效了？”
她走过去看向那只已经洁净的内丹，“难道只有捏碎这个，才是真正的死亡？”
裴忱之略一思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方递给她道：“你可以试一试。”
姜溪萝微笑接过来，好生捧在手里。
“如此说来，这东西关乎着我还有没有下半辈子？我要回去找个盒子将它供起来。”
她跟着裴忱之的步伐朝前走，“阿织她若知道我们没毁她的内丹，并且我还完好无损的话，岂不是会被气活……”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说着，适才那块岩石上没了生机的躯壳忽然化为齑粉，流泻入海中，沉没。
裴忱之不知想些什么，脚步一顿，复又折返回来，面无表情地夹起姜溪萝手中的内丹。
神情漠然，似乎想试探什么。
指节稍一用力，粉末随着海风飘走了。
姜溪萝仍是保持双手捧在胸前的姿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裴忱之动作，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她淌下一滴冷汗，后知后觉地颤抖着：“……你，你想要我的命。”
裴忱之拍拍手上的余尘，指腹蹭掉她下颌的汗：“你没死。”
姜溪萝一阵后怕，双腿发软。
吹了一夜的海风，终于回到青云镇。她捯饬干净自己，裹入被褥中，酣畅淋漓地睡了一整个白日的觉。
翌日清晨时，院内传来清脆的拔剑音，激得她猛然清醒。忙不迭跳着脚奔出去，瞧见主角二人正与裴忱之拔剑相向。
见鬼了。
姜溪萝蹑手蹑脚退了回来，略一思忖后重又走了出去，打着哈哈劝架。
“出门在外皆是朋友，不要伤了和气哇。”
手腕忽然被握住，身子一歪，登时被拉至了陆元箫身后。
耳畔响起男主对反派义正严辞的讨伐声：“你往昔所作所为卑鄙龌龊，如今竟还恬不知耻缠着溪萝。”
姜溪萝拽了拽他的衣袖，露出一颗脑袋弱弱劝道：“不是恬不知耻。”
“怎么不是？”陆元箫不悦道：“从前谎话连篇欺瞒我们，身份被揭穿后强行将你带走，眼下竟还住在你一个姑娘家的住处。”
姜溪萝觉得他的逻辑不对，重点不应该是裴忱之的身份么？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么？
她一直以为若两方碰面，定然是昏天黑地的大打一场。这不仅是因为裴忱之以往的欺瞒，还有主角本身一向遵循的正道所求。
不过如今这针锋相对的场面，她前几日或多或少也想象过一些。只要裴忱之还住在此处，主角总有一天会觉察异样，发现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没想过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前夜在海域时，她曾对裴忱之的提议思虑良久，为了避开主角和觊觎伏羲碎片之人，去魔涧也许真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谁料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主角找上门了。
裴忱之一脸无谓，对陆元箫的斥责显然不放在心上。他神情自若地看着姜溪萝，开口问道：“深思熟虑好了么？”
姜溪萝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她看着挡在身前的二人，面容有一刻的犹豫。
然而转瞬念起姜仕与百笠的作为，她果决点了点脑袋，道：“想好了，我跟你走。”
陆元箫与白棠回眸惊诧地看她，“别犯傻。我已经同长老们讨了免责令，只要你回去，他们不会动你的！”
姜溪萝嬉皮笑脸道：“谢谢师兄师姐啊。不瞒你们说，我父亲尚在人世呢，前几日还想着取我性命。你们快快回去吧——”
话音未落，腰间陡然被叩住。再回首，只能望见主角错愕地惊在原地，久久不曾回过神。
而自己早与裴忱之一同坐在朱雀的背上，顶着空中的凉风，与青云镇渐行渐远。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她蓦地记起一件事，随后痛心疾首道：“我还没有打包行李！”
裴忱之嗤一声：“你有什么好东西？”
“我辛辛苦苦赚的银钱啊？！”
“哦。”裴忱之从一旁摸出一个木匣递给她，“共二十两四十五文钱。”
姜溪萝捧过来，和颜悦色道：“谢谢你，好人。”
裴忱之唇角弯了弯。
……不对。
明明离开的这么匆忙，他怎么好像做了万全之策？贴心的简直不像冷酷反派了呢。
姜溪萝头也不抬地疑惑道：“你怎么会与师兄师姐碰面？别说是因为你不小心撞见的，我才不信。”
“为什么不信？”
“你怎么乐意让旁人认出我？你应该巴不得谁也不要认出我，如此一来便没人知道伏羲碎片在何处。”
“你说的有道理。”裴忱之偏头看她，手掌兀自握着她的手腕，以防她掉下去，而后面不红心不跳地慢悠悠道：“不过我的确是不小心撞见他们的。”
姜溪萝凑过去，盯着他的眸。适时晨光熹微，打在他颌角分明的面孔上，衬得他愈发的修眉俊目。
“你受伤了？修为变低了？”
否则怎么会感受不到主角的气息？
裴忱之抵回她的脑袋，轻笑一声：“可能吧。”
“阿织怎么可能伤到你？难道是先前在亡灵阵中受的伤还未痊愈？”
裴忱之并不否认，颔首应下了：“嗯。”
姜溪萝撩开乱舞的长发，再次感叹亡灵阵内的险象迭生，若非身旁之人使尽浑身解数破阵，她早已死在那里了。
这般想着，她轻叹了口气。
裴忱之却念起晨时有意引来陆元箫与白棠之事。
想叫姜溪萝心甘情愿随他去魔涧，自然是耍点手段催一催。
她一个贪生怕死又隐姓埋名的姑娘，只有让苍陵派中人认出她，加之姜仕对她穷追不舍，她才会切身体会危机已经近在眼前。
如此一来，她既不会选择停留青云镇，亦不会同陆元箫他们回到苍陵派。
于她而言，当下的选择中，最好的去处只有魔涧。
极少有人敢不知死活挑衅魔涧，她在那里，至少不必东躲西藏。
他也必定能护住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