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时候，总是度日如年。
天边泛起鱼肚白，几缕金光隐在云层后，蓄势待发。
裴忱之掀开被褥，微凉的清晨里，床上的小姑娘却浑身发热，裹在一层虚汗中，唇瓣苍白，早已晕了过去。
他撩开姜溪萝被汗打湿的碎发，探了探她体内神器的动向。
果不其然，外来的神器正与伏羲碎片纠缠，企图与其同归于尽。然而伏羲碎片扎根已久，并非一朝一夕能摧毁。
他起身抱起她，一同踏入温热的浴桶内。水花浸湿衣衫，二人的衣角相互缠绕，若是姜溪萝醒着，倒是有几分旖旎。
可眼下她昏厥，是个任人摆布的状态。裴忱之须得一直在旁，以免神器有故，遭遇不测。
他以内力维持着水温，从清晨坐到晚间，再从深夜等到天明。
如此循环往复下，终于在第五日的上午，姜溪萝睁开了浑浑噩噩的双眼。
水汽氤氲，她半张着眸，倚靠在桶边，开始说胡话。
“裴忱之，我好像瞎了。”
裴忱之散去水雾。
她又低声道：“我没瞎。”
“我应该是聋了。”
她拨弄着水，痛的倒吸一口气：“我真是聋了，都听不见你说话。”
裴忱之幽幽道：“是么。”
姜溪萝一顿，喘着粗气，“好吧，我也没聋。那我是不是经脉断了？怎么这么痛。”
“那你说几句遗言吧。”
姜溪萝嘴一撇，还真就说了。
“我还没有亲过帅哥。”
裴忱之俊脸一沉，倾身扣住她的下巴，看向她湿润的眸子。
正要问问她还有什么别的遗言，一口滚烫的鲜血径直吐在他手上，滴滴答答地坠入水中，晕染开来。
再抬眸，姜溪萝整个下巴是血，小脸发红，眼神迷离却带着笑意：“抱歉，控制不住。”
说完，又吐了一口。
兴许觉得不好意思，她撑着劲将裴忱之的手从下巴上拿下来，沉入水中搓洗了几下，认真地还回去。
“好了，你收回去吧。”
裴忱之冷着脸，探上她的额头。
滚烫滚烫的。
他靠近几分，替她擦拭干净下巴，而后警告道：“如果不想死，最好别睡。”
姜溪萝又清醒过来，呢喃低语：“哦，好的。”
她撑着眼皮子，浑身被烧的很痛。
“要不你讲讲话吧，不然我想睡觉。”
裴忱之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方启唇问道：“你是谁？”
姜溪萝倏尔一笑，分明被烧的是自己，怎么烧傻的却是他？
“我是谁？我是姜溪萝，是小红，是姜仕捡来的便宜闺女呗。”
裴忱之却继续问：“我是说，你原本是谁？”
姜溪萝呼吸登时一滞，不知怎么，无端生起一些慌张。像是被人窥探了心底秘密，颇是畏惧。
可是她从未提及系统一事，他怎么会知晓？
不可能。
她吃力地看向裴忱之，在对方深不可见的眸底瞥到一丝戏谑。浅浅的，转瞬即逝。
兴许他说着玩的。
姜溪萝拉扯着唇角，喉咙溢出血腥气，打着哈哈：“你觉得我是谁，难道我是菩萨？我倒愿意是菩萨，也不必受这样的苦。”
说完应景地再吐一口血。
裴忱之眉心微皱，换了水。
姜溪萝病怏怏地说：“你寻这两样神器是不是费了不少功夫？”
“嗯。”
“我还没有问过你，当初替我种了护身符，生效的条件是什么？”
裴忱之不答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能强行拉回我的命，说是用你的寿命换来的我也信。”
“那你便这么想吧。”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姜溪萝有气无力地抓着手臂，可怜巴巴地说：“我骨头疼。”
她垂首将脸埋进水中，好一会儿没动静。
裴忱之捞她起来，顺手撇进自己怀里，随后点了她的穴位，逼出呛进去的水。
她连水带血哇啦哇啦地吐，拽着裴忱之的衣服不撒手，依偎在他怀里。
裴忱之再探她的丹田，还是那个结果。
他不由没辙，向来游刃有余的他竟有些束手无策。
姜溪萝复又开始睡觉，神志不清。
他蹙眉坐了一会儿，只好在她耳畔低声哄着说：“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出了不妄镜我给你。”
姜溪萝哪有心思琢磨他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态度，只嗫嚅道：“我想要……”
脑袋一顿，继续呢喃：“裴忱之好好活着。”
不是主角好好活着，而是反派好好活着。
是那个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嘴硬反派——
要好好活着。
……
姜溪萝时醒时睡，硬是撑过了半个月。
在水中时，裴忱之陪她坐在水中。在榻上时，裴忱之陪她睡在榻上。
这段时日她过的不舒坦，裴忱之更不舒坦。
他时刻看着她，既要探神器，又要输灵力，不眠不休，难免觉得疲乏。
姜溪萝的烧退下后，他拄着脑袋在榻侧小眯片刻。另一只手放在姜溪萝的手下，如果她醒了，他也能醒。
然而姜溪萝醒后，并没有挪手。
她偏头看了一会儿裴忱之，惺忪神志逐渐清醒，随后尝试运转丹田的灵气。
她原本便感受不到伏羲碎片的存在，如今同样感受不到，只是丹田内蕴含的灵气较之往昔明显有涨。
她顿觉苦尽甘来，太不容易了。
真的很不容易。
伴随这具躯壳整整十七年的东西，终于烟消云散，再也威胁不得她了。
希望离开不妄镜后，纵然修为不再，她只要能过回正常人的日子，便心满意足了。
她又躺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收回手，打算起来出去走走，见见阳光吹吹风。
裴忱之醒了，她凑过去善解人意道：“你来中间，好好睡一觉。”
说罢欲从床尾绕过去，给他让出空睡觉。
裴忱之不明不白地看她一眼，旋即慵懒地拉过她的手，探了一阵，又熟稔移到额头，这才放下来。
“伏羲碎片化了。”
姜溪萝笑意盈盈地回他：“是啊，我没死。”
裴忱之朝中央挪了挪，不客气地躺下去，手背覆着双眼：“别乱跑。”
姜溪萝“嗯”了一声，跳下床奔去院内，心情大好，抑制不住的激动。
为了报答裴忱之的救命之恩，她决定送给他一个惊喜。
是以，当裴忱之睡饱了出门时，姜溪萝已经在厨房鼓捣了一夜。而这一夜搞出的名堂便是——
一碗品相还算不错的……红烧肉。
她推到裴忱之面前，信心十足：“绝对好吃，稳赚不赔。”
裴忱之一言不发，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她，长腿一迈转身离开了。
姜溪萝追过去，将他拽回来坐下，微笑道：“这里是不妄镜，你知道说明什么么？”
她自顾自接上：“说明这里的一切都是以我为尊，区区红烧肉，不在话下。”
裴忱之抿了口茶，勾唇看她自娱自乐。
忽地，姜溪萝不解问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会找到我？难道你没有自己想要的小世界吗？”
有执念，不妄镜方能制造空间。
莫非魔王不是人类，不受不妄镜的掌控？
闻言，裴忱之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尝了尝，细嚼慢咽，悠悠放下筷子。
“确实还不错。”
姜溪萝抛开方才的问题，回道：“那是自然。好吃你多吃点啊！我都没有和朱雀分享，哎——朱雀呢？”
“哦。”裴忱之慢条斯理道：“被我杀了。”
“……？”
“假的留着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