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溪萝没怎么经历过生离死别，她对此一向是淡然置之。
然而这回见到裴忱之坐在那里笑着看她，心底忽然有些动容。
说到底，见他活着，的确是开心的。
但开心之余，也要一码归一码。
她挪上前，捡起碎玉，举在他面前：“所以这是什么？”
裴忱之没有接，不答反问道：“你不冷么？”
姜溪萝冻的鼻尖发红，微笑道：“这是拜谁所赐。”
话落，手腕探来温热的指腹，同以前一样涌来一股暖流，僵硬的身躯舒坦多了。
“谢谢，不用贿赂我。我问你这是什么？”
裴忱之弯唇，将碎玉接过来，不慌不忙地说：“是玉，我抽了一半的魂魄藏在其中。”
“……”姜溪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也有病？”
“？”
“你为什么这么做？”
裴忱之淡淡道：“其一，魔涧迟早会被攻打。其二，姜仕手中有裴明月内丹，他若拼死与我一战，我并无胜算。其三，若我不幸入化魔鼎，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姜溪萝坐在他旁侧，顺着他的思绪思忖片刻，忽而说：“你不怕我不来寻你。”
裴忱之付之一笑，嗓音淡淡的，分不出话中真伪：“怕。”
“……你想好了所有对策？”
“嗯，结果有三。”他看着姜溪萝：“一是我对付得了姜仕，则万事大吉。二是我入化魔鼎，你活着来寻我，半数魂魄自会指引你。三是你死了，无人寻我。”
姜溪萝抬眸疑惑：“那你怎么办？”
裴忱之撩开她脑袋上的雪，慢悠悠地回：“也死了。”
说的甚是轻巧。
姜溪萝抿唇“哦”了一声，抓了把雪捏小雪人。
自顾自玩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问：“我举个例子，万一我活着没来寻你，或是我来晚了怎么办？”
裴忱之眉心稍动，立了起来。面容上的腐肉早已完好如初，他垂首看着姜溪萝的后脑勺，随意地回。
“还是会死。”
化魔鼎可不是浪得虚名，被困之物失去神智后恐怕连雪是什么都记不清楚，又怎么会想方设法离开此处？
他们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
姜溪萝转向他：“所以你怕我不来，你会死在这里？”
裴忱之却说：“你觉得是么？”
“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
裴忱之定定垂眸看她，好一会儿，莫名觉得好笑，便笑了出来。
姜溪萝皱眉吐槽：“我戳到你笑穴了么？”
裴忱之敛起笑意，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我是怕你不来。”
“哦。”姜溪萝懂了，“其实你还是不信任我。”
“？”
你的脑回路真的很清奇。
“不过算了，总归是来了，你也没有死。”
姜溪萝不由敬佩他的先见之明，提前割舍一半魂魄，用于关键时期唤醒自己，考虑得委实周全。
她念起鼎外与姜仕所说的糊弄话，那时仅仅是气不过，想呛一呛他。却不曾想，裴忱之竟真的防患于未然，将一切算了进去。
但他瞒着自己。
这点挺过分的。
她还真以为他会死翘翘，一路上心惊胆颤，生怕听见系统说出“任务完成”四个字。
朱雀在主子肩上热泪盈眶，被裴忱之弹了脑袋后闭了嘴。
姜溪萝捧着个不精致的小雪人爬起来，颇有些怨气。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说？”
裴忱之理所当然：“怕你戏太假。”
“？”
姜溪萝不乐意了，看不起谁呢？
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揭老底道：“先前若不是亡灵阵里使坏，我猜再过十年你也不知道伏羲碎片在哪。”
裴忱之略惊讶，装模作样地要摸她后脑勺。
见状，姜溪萝立马跳了出去，结果被雪底铁链一绊，整个人扑进了雪堆里。
朱雀幸灾乐祸地笑她。
刚笑没几声，小姑娘气呼呼地从雪堆里爬起来，眉睫挂着白晶，旋即一把握住它，摁在了深雪里。
而后幸灾乐祸的人变成了姜溪萝。
她乐滋滋跪在雪地上，问挣扎的朱雀：“冰不冰？”
朱雀大口喘着气，嘴硬道：“区区白雪，能奈我——”
姜溪萝再度摁下去。
朱雀鬼哭狼嚎：“主子主子！”
裴忱之唇角漾起，眼底的冰川尽数融化。他倾身捞起姜溪萝，扶她站稳后方开口：“不想出去了？”
姜溪萝立马撒开捉朱雀的手，眼巴巴狂点头：“想想想！”
这地方除了雪便是雪，有什么意思？她才不要一直留在这里。
朱雀咒骂了她几声，小脑袋甩开雪粒子窝在主子肩上。
裴忱之习以为常，并未多言。感受了一下所在方位后，同姜溪萝朝着东南走。
倒是姜溪萝不解问他：“化魔鼎不是只进不出么？你真的能出去？”
“不能。”
“？”姜溪萝握着他的袖子：“你你你！”
裴忱之顿住步伐，偏头看她，轻飘飘揶揄一笑：“骗你的。”
他重又拾步，看着前方：“你大可以信我。”
见他心情好，姜溪萝自然也开心。她揽着他的臂弯，开始彩虹屁：“我当然信你，裴大哥威名远扬，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呢！”
朱雀道：“虚伪。”
裴忱之早对她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任她借着自己手臂，一会儿用来躲躲风雪，一会儿又喊累叫他拖着自己走。
姜溪萝突然觉得自己缺个滑雪板。
方才怎么没想到呢？
这偌大又宽敞的地方，不滑个雪多么暴殄天物啊！
她凑到裴忱之面前，十分熟练地讨好地一笑。
往往这时候，裴忱之便知道她接下来会提无理的要求。
还不待反应，姜溪萝果然理不直气也壮地开口了：“裴大哥给我变个木板吧？我想滑雪。”
闻言，裴忱之偏头看她，觉得这个要求不大无理，只是难以理解木板在平坦的雪地上要如何滑行。
但他没说什么，手一挥便全了她的愿。
姜溪萝拿到木板，眉眼弯弯地踩上去。吃力挪了两下，忽地想起此处并非斜坡，怎么滑下去？
她难为情地一笑：“不若您再施个诀，让它带着我动吧。”
“……”
半刻钟后，姜溪萝欢呼雀跃地滑出老远。
远到快看不清裴忱之的身影时，木板带着她拐了个弯，又滑回他的身旁，接着再滑出去。
周而复始，别提有多威风了。
玩累了，便盘腿坐下来，拿底下木板当个雪橇，悠闲自在地被带着走。
朱雀不禁心动，飞到她身上一起玩。
路过裴忱之时，一人一鸟“嗷呼”一声打了个招呼。木板逐渐缓下来，变成了裴忱之踱步的速度。
意犹未尽的姜溪萝看看木板，再看看裴忱之。正要问问怎么回事，却听裴忱之说：“到了。”
她立马跳了下来，环视一圈，发觉此处是几座雪山围住的中央。不论遥望哪一方向，都有一个被雪映的晃眼的山体。
裴忱之抬手，墨黑的魔气倏然散开，朝着地面席卷而去。
脚下雪面被层层吹开，堆叠到几丈开外。姜溪萝险些被吹倒，只好躲在裴忱之身后，堪堪避过刀刃般的寒风。
少顷，风平浪静。
垂首，脚下的雪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坼的土地。
而不远处，躺着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