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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以身入局

    赤色的数字上蹿下跳,电梯的噪音轰隆隆响个不停,我凝视天花板,如果电梯突然坠落,对我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三十二楼到了!”

    “哎呀,我去!”

    电梯门一开,我与胖子同时被近在咫尺的彼此吓尿,胖子脸色煞白,一屁股蹲在地上,我后退两步,差点儿落下心脏病的病根。

    “有病啊?哪有深更半夜出来串门的?鬼啊你?”胖子从地上爬起来张嘴便骂。

    我嘲弄道:“不应该啊,堂堂大侦探,出众的观察力,严密的推理,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冷静的理性分析以及一些基本的防身术,一项都不可或缺,鬼见杀鬼佛见杀佛,谁见了不害怕,怎么看见人还成怂货了?”

    胖子嘿嘿一笑,“嘭”的一声,打开一罐啤酒,冲我举了起来:“勇闯天涯!”

    妈的,我这叫浪迹天涯!

    “挺快活啊,自助烧烤,有经费了?今天的狗找到了?”

    不远处,猪肉串的油滴答滴答掉进炭屑中,小炭炉滋滋作响。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妨举杯邀明月!”

    胖子扔过来一个马扎。

    “我是沦落人,大爷您滋润着呢,红扑扑的脸蛋,像狗舔的一样。”

    我打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哎,狗舔的怎么了,总比当舔狗强!哈哈,深夜买醉,无家可归,看来酒壮怂货胆,那老家伙被你撂倒了?”

    “我留着他过年?骑在我头上撒尿……”

    “不是撒尿,是戴帽子!”

    “滚!你怎么知道我把他撂倒了?”

    胖子往猪肉串上撒了一把孜然,沁入心脾。

    “你右手还滴着血呢!”

    我抬起右手,大拇指被削了一块肉,应该是被酒瓶割伤的。

    “好了,你自由了,以后自己吃饱全家不饿,你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是彻底的自由,祝贺你,可以毫无羁绊的闯荡世界了!干杯!”

    我和胖子碰了手里的啤酒罐,将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抵不上那么多年的感情……”

    啤酒在我身体里扩散,我开始絮絮叨叨。

    “钱啊,哥们儿,马内,懂不懂?”胖子用大拇指和食指不断揉搓,“别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要说,有钱能使磨推鬼!”

    “推你二大爷!钱有那么重要?”

    “没钱的都这么说!有道是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去,没钱,重则死人,轻则遭罪!”

    “有钱呢?”

    “太岁头上动土,阎王殿里推磨,噢,对,傻小子头上戴帽!啧啧,真香!”

    胖子将一肉串放到鼻子前闻了又闻,咽了一大口唾沫。

    “还是大学好,感情纯粹,人啊,到了社会,乱七八糟,人心易变,女人更是如此!”

    我撸了一串猪肉放进嘴里。

    “人只有在越混越差的时候才感叹时运不济、世态炎凉,顺风顺水的时候从来都乐乐呵呵,话说回来,你也是没条件,等你有条件了,看着漂亮姑娘和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在一块儿,你也愤愤不平!”

    “你大爷的能说句人话吗?你的意思就说我活该遭受社会的毒打?”

    我将一空啤酒罐使劲往地下一摔,回声在空荡的三十二楼来来回回。

    “喝着别人的啤酒,撸着别人的串子,还在人家地盘撒野,信不信我把你两个腰子拧下来给烤了?哎呀,我说少了点什么呢!”

    胖子回到身后的一居室,从里面拿出一包辣椒酱!

    “无辣不欢,哈哈,齐活!我说,你能不能少吃点串啊,我都一天没吃饭了,这么丧权辱国的事发生在你身上,倒不影响你胃口!”

    胖子嘟囔着,又烤上几串猪肉。

    炭炉的火照着我脸颊发热,我又想起了艳艳,大学时候的艳艳、逛街时候的艳艳、躺在床上的艳艳。

    “花前月下不如花钱床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离开一个不爱你的人,何其幸事,何况她还侮辱了你!”

    我白了他一眼,胖子眉毛往上一挑,咂摸着嘴里的肉串。

    “你倒是想得开,事没发生在你身上,要不你试试!”我拧开一瓶250毫升的牛栏山。

    “不试,见得多了,麻木了,也不敢,你这只能算皮外伤,伤筋动骨、你死我亡的多了去了!”

    胖子不屑一顾。

    “看来大爷说的也不是没边没沿的事儿!”

    “哪个大爷?”

    “拯救我于水火的保洁大爷!要不我昨天就上楼成侦探了!”

    “哈哈!那老孙子,亏我还答应给他留啤酒瓶。”

    胖子大笑两声,将一肉串在辣椒酱里翻江倒海。

    “你说艳艳知道了会怎样?”

    “什么意思?你把人家她男的撂倒这事?”

    对于胖子言语带刺的习惯我也懒得追究。

    “那就看她对你的感情了,如果她对你还有点感情,她肯定帮你收拾残局,最起码不会让那老男人报警抓你,或者找你算账……”

    “要是没感情了呢?”

    啤酒和白酒开始在我胃里撕咬。

    “没感情?她会第一时间找你算账,骂你是个卑鄙无耻的人!”

    “我卑鄙无耻?大爷!”

    我醉眼迷离看着胖子,今天喝得不多,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即使那天是误打误撞,能遇到这样一个可痛痛快快说话的人,也值了,想到这儿,我呵呵笑了起来。

    “滚蛋,别见色起意啊,我可是他妈的喜欢女人!”

    胖子吼了我一嗓子,又扔过一罐啤酒。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我不死心追问胖子。

    胖子拿了一串猪肉,在我眼前晃了晃,一口吞进嘴里。

    “我会死吃白咧地求她回来,我跪在地上,磕二十个响头,扇自己十八个耳光,我告诉她,我愿和她还有老男人住在一块,租房的钱我出,水电费我出,老男人来的时候我就搬到侧卧,绝不耽误他俩好事儿,甚至可以在门口站岗放哨,老男人体力不支的时候我给他加油,老男人一蹶不振的时候我给他买红牛,老男人想回家我为他开车……我痛哭流涕、泪流满面、痛改前非,相信一定能感动她!”

    我点了点头,实在太有出息了。

    “你现在想不明白,原因只有一个,呃……”胖子打了个嗝。

    “酒喝的少,喝多了你就清醒了,喝多了你就谁也不服了!再问你一句……这个女人是你老婆吗?”

    “不是,女朋友!”

    “她将来会是你老婆吗?”

    “不可能!”

    “对啊,你睡了别人的老婆这么多年,你还在这儿和林黛玉似的,吃亏的那个人找谁说理去?”

    嗯?

    大爷的,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不过我确实受用了,眼前一亮,脑袋里的火车也停止了嗡嗡的咆哮声。

    一阵沉默后,我摇头道:“堂堂大侦探,烤得怎么都是猪肉串,羊肉串呢?”

    “哎哟,还嫌弃了,不吃拉倒,羊肉多贵啊!”

    “那天招聘会现场的宝马哪来的?”

    “租的。”

    “那天的任务也是找狗吧?”

    “明知故问!”

    “你这温饱都解决不了,还去招人?”

    “有了人才能解决温饱!”

    “就你这办公环境,谁见了不扭头就走?”

    “万一有人命中注定干这一行呢!”

    “那真是太命苦了。”

    胖子认真烤着他的肉串,脚下一堆啤酒罐,脸色通红。

    “怎么想起干这一行的?算不算特殊服务!”

    “一边去!你才特殊服务呢,你一家都特殊服务!哼,如果我说五年前,我手底下有三辆车,一群人,你信吗?”

    “不信!”

    “如果我说我们侦探社辉煌的时候一共有二十多个人,是全国业绩和能力最突出的办事处,你信吗?”

    “你喝多了吧,还二十多个人?办事处?干嘛,组团忽悠人啊!”

    胖子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看着贴在门口上的五个大字:私家侦探社。

    “倒也挺快,转眼五年了。”

    胖子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起来。

    “私家侦探?你能想到什么?福尔摩斯?柯南?犯罪现场?真相只有一个?别逗了,那是在电影里,在我们这里,私家侦探还是灰色地带,国家不予认可,当然,也没彻底否定,所以,从事私家侦探的公司都极其隐蔽,而我们公司,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大到就剩下一个人和一个空壳了?”

    胖子没有搭理我。

    “我们的总部在首都,每个省份设有办事处,小的办事处七八个人,大的二三十人,我当时跟着怀叔干,他是个老侦察兵,也是我的师父。”

    看胖子的样子不像在胡说。

    “当时我们一共有三个分队,负责寻人调查、婚姻维情、商业维权,这也是私家侦探最主要的业务,那年怀叔要去总部,据说他是创始人钦点的两个接班人之一,他走之前,我手里正好有个棘手的案子,货值上千万的盗版软件……”

    胖子望着忽明忽暗的炭火。

    “我们暴露了,我被对方的人认了出来,对方朝我开了一枪……本来死里逃生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我递给胖子一颗“红将军”。

    “事情远不止如此,第二天公安局就找到了我们,我们被连锅端了,说是非法调查他人隐私,后来我们才知道,盗版商背靠政商大佬,我们算是虎口拔牙,拘留的拘留,坐牢的坐牢,我从里面待了两年。”

    我看着不再乐呵的胖子,突然觉得自己这点悲欢和牢狱之灾比起来,狗屁不是。

    “你们公司不是全国最大吗?不管你们?”

    “侦探公司一共有十条规矩,触犯任何一条都会直接开除,其中第一条就是,如被发现,禁止提供任何与公司有关的信息,责任自己承担,同时,公司高层也会公关,丢车保帅,事情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胖子回了趟一居室,又拎出一箱啤酒。

    “我答应过怀叔,不会让私侦的踪迹在这座城市消失,如你所见,我做到了,只是……有些可怜,一个人,复杂的任务我根本接不了!”

    胖子眨着眼,眼圈泛红。

    “总部不管你了?再怎么着这里也是个办事处啊!”

    “后来上位的接班人叫达叔,以前是怀叔的战友,后来成了怀叔的死对头,怀叔调查策略的出发点是当事人的知情权,如果调查委托本身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委托人的调查目的又不可告人,那么调查服务的费用不管多高,我们也一定不会接受此项委托。”

    捧个人场,我给胖子上了一颗烟。

    “达叔不一样,他的行事风格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也是近两三年公司频频出事的原因,他早就想收编我的侦探社,明人不做暗事,为了保住这里,我和他在董事会上拍了桌子:如果三年内我不能复兴办事处,我自动退出,但这三年谁也别插手我这里的事!”

    “今年是第几年?”

    “我还有半年时间!”

    他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

    我不明所以:“你们公司还有董事会?”

    我突然想起冯巩和牛群的那段相声:你们小偷还有自己的公司?

    “除了服务不同,它和其他企业没什么两样,尔虞我诈、盘根错节,企业想要发展就需要融资,还有那些有钱人也想通过入股了解一些竞争对手不为人知的秘密。”

    “哦,你说的这些我倒是听说过。”

    “是吗?在哪儿?”

    “《故事会》啊!无奇不有!”

    胖子连开两罐啤酒,马扎被他坐得吱吱嘎嘎,他站起来,一脚踢开马扎,走向硕大的玻璃窗。

    我走过去,繁华都市,喧闹不止。

    “清洁大爷说,一楼有个更便宜的地方。”

    “怀叔说过,要站在高处,这样才能俯视世界,洞察人心。”

    “站在高处,也容易遭雷劈!”我望着远处,一颗流星自东向西划过。

    “找一只狗多少钱?”

    “品种不一样,价格不一样,平均来说1000左右。”

    “找到的概率多少?”

    “百分之六十。”

    “你若是想靠找狗来复兴你的侦探社,我觉得你还不如出去卖,把握可能更大一点!伙计,看来你需要一个帮手!”

    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他转头看着我,感恩的眼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亮,嘴里鼓鼓囊囊欲言又止。

    然后……他妈的吐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