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手吗？每个赌徒的脾气是大同小异的，不输个干净决不会停止。十五岁以上的中学生都被应征入伍了，三十多岁正当年的将门子弟不入伍为天皇效忠，有如眼看家门着了火而袖手旁观，掌实权主战的陆军省会对旁观者当叛逆一样处置的。兄弟俩明知道不应征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办法，只好眼泪含在眼眶中，咽到肚子里。战争——不光夺去了中国人民千万家的天伦团聚之乐，也夺去了日本人民的美满幸福，同时也夺去了有志搞科学研究者的权利。
为此，小田兄弟俩虽然换上了军装，不日将被飞机送往北平宪兵司令部当侦处长官，可他们都郁郁不乐。几天来,兄弟俩在旅馆深居简出，无事不是下棋就是品茶，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而这样懒散，决不是一个柔术家所应有的样子,柔术——是武术的一种，也就是武术。武术讲究的是腰腿筋骨之能；而这些是用流汗加上运动量维持的。俗话讲：“练功，练功，一天不练筋松，两天不练腰硬，三天不练手生，十天不练，一切全扔。”他们受了强烈的挫击，精神颓废了，将近有五天时间没练功了。看来，兄弟两个于默契之中，要扔掉功夫了。有谁想到，此时此刻，小田四郎看了片刻报纸,眼中蓦然又焕发了练功人聚精会神的锐气，并且高声说他决定了呢。有人说：栾生兄弟往往是心灵相通的，仿佛在他们的中枢神经器官上，有一根无形的导线一样，只要一个想什么，另一个倾刻就明知了。眼下，哥哥虽是只说了半句话，弟弟就明白，他是说：他决定把柔术研究带到中国去搞。弟弟的性格不似哥哥那样持重，至少是他在哥哥面前总是顽皮的。他膘了哥哥一眼，见他冲着报上的女人照片出神，就微笑着说：来，这个支那女人是迷人的。
“嗯？“哥哥头一扬，略有不解地眯了眯眼。
在你见到这张照片之前，你还没有下定去北平的决心，至少她招引了你……”
“哈哈哈——”小田四郎一阵捧腹大笑，出乎五郎意外,他爽然承认：“是的，五郎，她帮助我下了决心。”
“嗯？”他这样回答，倒叫弟弟疑惑了。他知道，哥哥在女人、色情这个问题上，几乎是奉行僧侣一般的戒律。自从他死了妻子，这多年一直是独身的。小田四郎一看弟弟叫自己的回答弄迷茫了，吃惊地审视自己，就不笑了。他端起茶来,呷了一口，清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说：
“五郎，正是这个女人引起了我的思考。用一句中国话来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过我想的并不是情与色，我想的，仍旧是我们将从事的柔术研究……”
“怎么，由她，你又想到了柔术研究？”弟弟对他的说法更是吃惊。在他心里，霎时闪出这样的念头：他变了，变得不诚实，要诡辩了……·
哥哥不理睬弟弟的诧异神色，自顾自说了下去：
“五郎，你想，日本的柔术是中国的武术引进发展而来。咱们到柔术的发源地去研究它，岂不是更实际、更有价值吗?”
“啊？”弟弟又吃了一惊，不过这次是惊喜占主要成分，他兴奋地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啊，简直是妙不可言，不过，”他又反问了：“那你这想
法与她……“他欲言又止，冲着那张女人的照片点了点。
小田四郎又微笑了：“五郎，咱们在这儿待命出发，陆军省派人给咱们送有关北平消息的报纸，而这个女侠目下是便宪兵司令部感到棘手的人物之一，难道他们没有用意与用心吗？”
五郎点了一下头。
四郎继续说：“我一看这张报纸，马上就想，到了北平,宪兵司令部肯定会限期命令咱们捉拿这个女人的。”
五郎又点了一下头。
四郎说：“这何尝不是机会呢？我就利用这个权力，将李素贞这样的侠女请到咱们身边来，给她来个化干戈为玉帛，一同从事柔术乃至中国武术的研究。看她多厉害，数月无敌手，杰出的人材呀！”
哥哥说到这里，弟弟眼睛一亮，马上说：
“好，好极了！利用咱们的权力，请遍北平的武术大师,化干戈为玉帛，成立一个北平武术研究会社，在中国从事柔术乃至武术的研究。好！这样，不仅将填补了日本的空白,对中国……”他不知用什么词合适，踌躇了一下。
小田四郎马上说：
“我到中国一度十余年，据我了解，这是一个有丰富遗产的国家，可也是一个最不重视人才乃至国宝的国家。正如同生活在珍宝库中的老鼠不知道食物之外还有无价之宝一样。他们在大量糟蹋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五郎，我这样讲他们，请原谅，决不是我和法西斯军国主义者一样也在咒骂诽谤支那人。我是说，这个国家当政的人，全是无耻之徒，他们只知花天酒地地寻欢作乐，决不重视有利民族和人类发展的一切，包括搞各种研究。但这个国家，是不乏奋斗者的，只是他们大都是下层人，没有这个权力罢了。咱们去了，利用咱们的权力搞起武术研究来，我相信，事实不会叫咱们失望的。他们会感激咱们，乃至与咱们融为一体的”
“好。”小田五郎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痛快，说得痛快！咱们不象法西斯军国主义者那样用刺刀夺来的权力去鱼肉他们，反而去帮助他们，与他们共同搞武术研究。这才叫善举，这才叫平等博爱。这才叫真正的大东亚共荣。
“对，咱们这样干，是与有意侵占中国的法西斯主义者截然不同的。”
“好，这样一来，我的良心也不感到去中国是一种犯罪行为了。我仿佛受了最神圣的使命一般！”
“你能这样理解，我很高兴！”
哥哥诚地举起了茶杯，弟弟也举起了茶杯。他们都给自己斟满了，相互一碰，像饮琼浆甘露一样，一饮而尽，然后快活得哈哈大笑。
一名女侍拉开了门，用茶盘给兄弟俩托来了一封陆军省的公文。
弟弟接了过来，侍女鞠了一躬，倒退着躬身离去。
小田五郎拆开封皮，抽出公文看毕，对小田四郎说：
“陆军省说，三天或一星期以后，你可以随一批将佐去晋见天皇陛下。而为了不误军机，我必须明天出发，先到北平。”稍顷，他见哥哥沉默不语，又说：“这也好，我先去打前站，等待你……
“那，咱们要好好研究一下。首先要想到，假如宪兵司令部见你到职，立即限期你提拿李素贞，你将怎么办？”
“嗯，”小田五郎想了想说：“我从未到过中国，这要听哥哥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