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四郎空腹下酒，又让女人缠得心绪不宁，本来不至于怎么样，可目下不行，酒劲儿往上撞，脸也红上来了。他倒知道马七问什么，想了想，一下子想到兄弟惨死，目下还不知如何插手弄明的心事儿，眼泪控制不住，潸潸流了下来。
说得正痛快，吃得正高兴，他突然下了眼泪，马七与三个女人大吃一惊，不知怎么办好了。马七吭哧了半天，才问：“嗯，嗯，大哥，大哥，你……”
小田四郎猛地意识到自己上了酒，有点儿要失态，特别是当着女人，这样有失体面，将酒杯一放，转个话题问：
“贤弟，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吗？”
马七胸脯子一拍说：
“要是您问些天文地理、国家大事，我也许不知道，假若问到北平吃武艺饭的人：大不了归堆是九龙、四凤、十三熊、十大金刚，三十六家白虎星，三十六家黑虎星。我不敢说知道他们炕上，也敢说知道他们的门里门外，不然，咱就不敢自称九龙中的第三条了。”
小田四郎地望了三个女人一眼。
马七在这个问题上很敏感，他冲三个女人一摆手，说：“我们讲点儿军机大事，你们先另找屋子对饮去吧。”三个女人眼巴巴望望两个男子汉，悻悻地离开了。
女人们走了，小田四郎才舒了一口气说：“也不知我说的那个人，在其位不………”
“大哥，您先说说看。”
“我是说，李素贞……”
“啊，是她呀？”马七将白眼一翻。
小田四郎也猜不透他的下文，忙问：
“你说说，你到底知道她不？”
按马七的说法，北平武术界知名的共是一百单八个，其实，他知道的是这些，不知道的不知还有多少。但他们这类人给同行排列名单，总要凑三十六、七十二之类的数，以凑天罡地煞之说，充满了封建迷信色彩。但“一百单八个”，确实是当时北平武术界颇为出名的人物。马七见小田四郎别的人都不问，单单问到了李素贞，不由得白眼珠子一翻，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贤弟，你笑什么？”小田四郎不解其意。
马七一扬脖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又夹块肥肉叭唧叭唧嚼着，口齿不清地说：
“大哥的武艺在嵩山也算是拔尖儿的了，今天来到北平，谁也不打听，却去打听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岂不是大煞自家的威风吗？”
“这话怎么讲？”小田四郎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头。
马七见他不高兴，神色郑重起来：
“说吧，大哥，你问她干什么？”
“干什么？”小田四郎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无形中被激了一下子。他先说在日本就听到过关于侠女李素贞的传说，看见过报导她的报纸，又讲了自己的亲兄弟小田五郎到任不出一夜就被开膛、剜心、截肢，可能也是她所干的等等，一般脑儿全说了出来。
马七皱起眉头瞪大了眼，瞅他的神态，大有疑惑不解的样子，不相信地问：
“这，是真的？我在北平住，怎么竟不知道呢？”
看来，这个没文化的师弟消息十分闭塞，小田四郎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同胞兄弟已经死了，报纸全登了，还能是假的不成？”
马七自言自语地说：
“怎么就没人告诉我呢？”
触景生情，小田四郎猛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深知马七自以为本领出奇，向来不爱听人的恭维话，可也不愿听手下人向他讲别人怎么能，怎么干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一旦谁忘了他这个忌，他眼珠子一瞪就会厉声地问：“你是用他气我么？丫头养的，我撕烂你的嘴！”他一恼了，说不定还要动拳头打人的。
总之，这样的人，用可以用，但绝不可靠。终究是气量狭窄的小家子人物，是常常要误事儿的，得注意。
马七见小田四郎默默不语，给他宽心地说：
“大哥，你要说别人，咱还不敢吹，要说是李素贞，我连她爹有几个相好女人、她娘是谁开的斋，我全知道……
小田四郎听他开口就不成体统，不禁又摇了摇头。
马七以为他不信自己的话，酒也不喝，肉也不吃了，嘴不抹就讲起来：
“她今年不大，嗯，算算不过十八九岁吧，反正也就是二十郎当岁，想当年为她办满月的时候，我去贺喜，我那年才十六，今年我三十四岁了，属龙的嘛，她是属猴的，对，是个猴丫头，腊月生人，是冻极了的猴儿……”
他一说起话儿来就不着边儿，小田四郎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打断他。只听他继续往下说：
“她也不是燕子李三的姑娘，侠盗李三名气多大呀！当初他被告发，被抓，被人谋害在监狱里，他那个媳妇儿领着的是两个鸡巴儿子嘛。
那娘们儿是个尿货，孩子还小，她们都不敢去收尸，还是众家哥儿们凑钱将他埋在宣武门外义地里。要说李大哥那几个相好的，来喜儿、金翠花、白板儿猴儿,倒是有良心的……”说到此，他下意识瞅了小田四郎一眼：“那天，有四百多口子给李三送葬，天下着濛濛雨，咳。人都说下雨埋人是喜葬，老天也心疼好人呢！那几个婊子也来送葬，往坟上抓了把土哪。唉，人情混到这份儿上，也就够不赖啦。”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露出了羡慕的光芒来。
他的开场绕了十万八千里，还没卷到正轴上，小田四郎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些挨得上吗？”
马七说：“挨得上，挨得上！那几个娘们儿好是好，可都是母鸡不下蛋，嫁一万个男人也养不出个孩子来呀！
都叫抽大烟、吸白面、逛窑子的老帮子给玩儿漏了。要说，可惜呢！要是李大哥早收她们几年，兴许还……”他一边说一边见小田四郎拿眼瞪他，忙笑笑说：“我说这个，您还不明白那意思？”
“那意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