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我下了火车就钻到这儿来，司令部还不知多急呢……”他想：应该给阿木三郎一封信，告诉他自己的行踪，方可走下一步。
“好大哥，先到了兄弟这儿，是拿着兄弟比衙门口贵重。好，我就赞成你这样儿的”马七说毕，又大喊一声：“换热酒来，今天我们要喝个同心酒，祝大哥官运亨通。还有，老马警、秃小三儿，进来听命！”
随着他一声唤，进来了两个端酒捧菜的中年妇女，还跟进来了两个歪戴着帽子，也愣个眼儿，脚登牛皮快靴，腰扎宽板儿带，敞胸露怀，嘴角挂着烟卷儿的，年纪也就在二十郎当岁的彪形汉子，在马七面前垂手听命。
小田四郎写好一封信，向阿木三郎报告了自己的行踪与打算，封妥帖，交给马七的小徒弟送走，又继续与马七对酌。酒足饭饱之后，两个人出门叫了两辆洋车坐上去，也不问价，由马七叫嚷着：
“奔京西，八宝山，到石景山去！”
由丰台火车站西行到石景山，拐了个对勾形的大弯儿，走的是城外的黄土石子路面，四十来里地；这道儿可不近。两个拉洋车的咧了咧嘴，意思是想不拉，可惧于马七的蛮横，只好忍气吞声上了路。
从上午十点半钟上的道儿，走到下午一点多钟，两个拉洋车的人穿的对襟小单褂，干了湿，湿了干，也不知叫汗浸透了几回，两颗剃光的头，寸半长的头发茬子上蒙上了一层白霜，两个鬓角贴在了脸颊上，才把两辆胶皮辘车拉过八宝山前的大土坡。
小田四郎问了问拉车的，还有十来里地，看他们累得够呛，车速又渐渐慢了，何况已入冬的天气，在车上坐久了，冻得身上难受，就说。
“贤弟，我看，还是下来走舒服，也快些。“说毕，先跳下了车。
马七在车上坐久了，也不畅快，于是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好，咱们哥儿俩走……
说着，往头前就走，给小田四郎带路。
两个拉洋车的急了，紧跟几步，跑到他前头侧面，想拦不敢拦，想说不敢说的，两手扎伸了两次，嘴唇哆嗦了三四回，可也没说个丁卯出来。
马七倒是看出他们要说话，吼了一声：
“拦你七爷，有吗事儿吧，有屁快放，有话快说！”
一个年纪大些的说：
“七爷，七爷！您行行好，给俩脚钱吧。今儿格，我们出来这么远，回走天就黑了，还没开张呢，回去明天吃什么？”
马七生气了：
“我也没当你们家祖宗，吃什么跟我商量什么！我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月底到我府上找账房汇总……”
“七爷，您是怜下的，可您府上的人一个大子儿也没给过我们。”
“他妈的，好！”马七急于脱身：“到月底你直接跟我要！”
“可我揭不开锅了……”拉洋车的哭了。
马七一甩手，扬长要走。小田四郎默默打量着两个拉弹车的人，看样子他们还在壮年，可是过于劳累，又显然营养不足，皮肤干裂。脸呈菜色，眼珠子泛红，嘴唇儿发青，活像个干巴老头儿。“东亚病夫，东亚病夫！”他默默念了两句，情不自禁掏兜儿找钱。他已经忘了，刚才身上的钱和值钱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地给了马七的三个姨太太了。
“叮铃——叮铃铃！”
随着车铃响，从斜刺里，有辆自行车从新修的水泥成的马路上冲来，停下了。车上跳下一个人来，高不过一米六零，小长脸儿，尖下颏，雷公嘴，黄眼珠子，黄头发，瘦骨伶仃，模样十分不济，挺象个大马猴子；穿着打扮却阔绰：头戴蓝呢子礼帽，外披着蓝呢子西式大衣，大衣扣子一直扣到脖项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衣裳，下半截露着一条黑呢子裤子，脚上踏着的却是一双牛皮练功靴。他停在那四个人后身十步开外的地方，“嘿嘿”冷笑，用公鸭嗓子阴阳怪气地说：
“朗朗乾坤，太平世界，到了三不管的老山界，就要砸大国头吗？打死了人，这儿疯狗饱吃一顿就了账咧！不行吧？天不管，地不管，官不管，还有老子管呢！”
是谁说话，这么硬气，这么尖酸，这么发狠，马七一抬头，一声惊叫
“兄弟，是你！”
小田四郎也看出是谁了，大叫一声：
“燕贤弟！”
来人哈哈大笑，将自行车一支，一掏兜，拿出四块大洋钱，冲拉洋车的一扬说：
“朋友，不多，给个意思。”
两个拉洋车的已看出三个人认识，忙厥着屁股从地上捡起大洋，给来人鞠了躬，见好就收，拉车要走。
马七见来人如此慷慨，显得自己小气吝啬，冲着拉洋车的生气地吼了一声：
“你们站住，回来！ot
两个拉洋车的一哆嗦，情不自禁就站住了，扭头往回看，愣怔怔的。
马七说：“你七爷说没给你们钱了吗？”
“没有，七爷，没有！“两个拉洋车的害了怕，脸又黄了,一个劲儿顺脑门子淌汗。其中一个，不住偷眼往老山上瞅，小田四郎下意识顺着他的角度望，才看到，十几只红了眼珠子的野狗眼巴巴往下瞅着。看样子，假如这几个人中有一个一旦失脚倒在地上，它们就会冲下来聚餐的。小田四郎看出了，两个拉洋车的怕挨打，不由凑近了他们一步，想护护他们。
不料，马七没有动武，一伸手，从兜儿里掏出一把大洋钱，数出了八块，扔到年纪大的人的车座子里：
“拿去吧，七爷也赏给你们几个好花花。”
拉洋车的喜出望外，忙过来给马七鞠躬，叩头。
“谢七爷赏赐……”
马七一望小田四郎，得意地哈哈大笑。
小田四郎一见，两个人的意气劲儿上来了，灵机一动，猛想到身上还有三颗金扣子，一使劲儿，揪了两颗下来，扔到俩车夫的脚下：
“再给你们凑点儿，找个小本营生，改改行吧。”跪在地下的俩车夫，猛见面前有两个金光闪闪的疙瘩，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这是干什么，呆呆地直眨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