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礼仪隆重，恨不得立时三刻将这些人全收在自己的名下任职才好。不料，带头迎接出来的燕二、马七，却脸上含着几分怒气。
怎么回事？除了少数几家之外，来的宾客全是各家的大徒弟；甚至是二徒弟，掌勺的全借故推辞了。特别是李素贞,连个徒弟全没派来，干脆拒绝了。还没人说破，小田四郎哪能深知这些呢！
燕二心中恍惚惚有个感觉：今日旧都北平的众家英雄,颇有点儿古书上说的：黄三泰受皇封之后，众义士大分裂的苗头儿。
因为差不多全是燕二、马七的小辈儿，而小田四郎又是燕二与马七的磕头兄弟。按理说，小田四郎是他们的师伯他们应该抢先给小田四郎行礼才对，怎么能倒叫长辈先给他们行大礼呢？虽说是没磕头，可这也够恼人的。然而礼已然行了，再分辩也来不及了，两个人只有心中叫苦。
众人只随着燕二、马七大咧咧地拱手。燕二与马七让小田四郎上楼。小田四郎还不肯第一个走，又冲众人拱手。这才有十来个年轻的，上前冲小田四郎三作揖，行屈膝大礼连说：
“叩叩叩！师伯请，师伯先请！”行起小辈大清旗礼来。
马七和燕二也死拉硬扯，非叫小田四郎率先登楼不可。他推脱不开，才只得如此了。这样，他们在门口纠缠了有一刻钟。小田四郎见楼上雅座布置考究，打扫得干净，十分满意。他再一细看，见各个桌子上仅仅放着茶点，还没上酒菜，就回脸冲燕二说：
“贤弟，叫人上酒、上菜吧……”
燕二眨巴着眼，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在沉思，在想。马七一听说上酒、上菜，猛想起早已和老板商量好的：等外面一传来三声汽车喇叭响，众人迎出门去，这儿就开始上酒布菜。可眼下他们并没动，他生气了，不干不净地骂：
“鸡巴毛的！掌柜的，上菜！”
厨房，柜上，没有人答应。鸦雀无声。
他急了，又骂：
“他妈的，有带气儿的没有？滚出一个来！”他也有些诧异了：“嗯，一个吭气儿的也没有，全死绝了？”开口又要大叫。
燕二猛然拦住了他，轻声但严厉地说：
“不要嚷，出事儿了！”
“啊？”马七一愣。
燕二说时迟，那时快，“嗖”一下子，跳到大厨房门口，刹那间掏出了小田四郎赠的盒子枪，静听了听，没什么动静，一抬腿，踢开了门，一个闪电般的侧身翻，扑了进去。
厨房里，没有了大师傅的炒勺响，小师傅的剁菜声，也没有小厨子在择洗菜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燕二急拿眼一扫，大条案上摆着的大盘儿、小盘儿、大盆儿、小盆儿、大碗儿、小碗儿、大杯子、小杯子，的的确确不少，将这些器皿盛上了山珍海味，足够摆满十桌七盘八碗上等酒席的。不过，目下，这些器皿里装的东西，燕二瞅上一眼，几乎吓个跟斗。
他不由踉跄了一下，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时才想起来,刚才仿佛是在正厅口里觉察到：挂在墙上的众位宾朋的外穿衣裳、帽子、围巾、马鞭子等物与放在角落桌上的手套、手提包、褡裢儿等物的一概不见了。它们到了哪儿呢？此刻都鬼神莫测地被盛在条案上的大大小小的器皿里了。
而原先盛在器皿里的、做熟与正在加工的菜肴，则被统统倒进了猪食缸里。两个双人合腰抱不过来的头号大缸，被各种佳肴倒满了，几乎外溢，此刻还冒着蒸蒸热气儿。不用说,他一看见他方才戴着来的礼服呢礼帽被摆在一个菜盘子里，整个儿被盘里的油汤浸湿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一切、一切，被人偷梁换柱踢台子了，发现晚了！
好利索，好手段！从听见汽车鸣笛到众人再返上楼来,多说了，也就抽根烟的工夫。这样短的时间，干了这样一手,整个砸了这个宴会的锅，怎不叫人毛骨悚然，怵目惊心！他一把将自己的礼帽抓到手上，弄了一手粘乎乎的油，细看，这个帽子，是被人下了油锅才放到盘子里的。好损！
小田四郎、马七等众人，见燕二踢门入了厨房，房里久无声息，不由也鱼贯而入，想看个分明。他们一见，也吓愣了。
燕二听到身后脚步响，回头见了众人，满面羞愧，他将帽子使劲儿往地上一摔，想镇定一下情绪，打算洗洗油污了的手。寻望了一下，直奔盛温乎水的头号大锅。
刚到了锅边儿，猛听一声“哼”，再看，冒着蒸气的大锅里，还有一个人，被四马倒攒蹄地绑着，仰坐的姿式，泡在里面呢！他细看里面的人是谁？原来：是鸿宾楼的掌柜,原籍山西洪桐县，人称杨大麻子的杨伴街。他体胖水热，嘴又叫毛巾堵着，眼睛都叫汗蒙住了。看样子，再有个分钟，他非一命归西不可。
燕二不敢怠慢，一步蹿到锅台上，将杨伴街从热水锅里提了出来。给他从嘴里拔毛巾的时候，又发现，此人脖子后头插着一个纸卷儿。
他急忙将纸卷儿拿下抖开，只见，上面用毛笔龙飞风舞地写着：
宁下油锅，不赴鬼宴。
砸你酒席，还望听劝。
英雄好汉，谁当汉奸？
翻然改悟，为时不晚。
谁若不服，凶宅可见。
奉陪到底，决不食言！
没有落款，只是在末尾，有一个红色章印按在上面，章印里刻的不是字儿，是那只蓄翅的红色风凰。
不看犹可，看罢，燕二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头怒火，烧了十丈。他骂：“老子是打雁的，却叫雁啄了眼！好你个奶毛未退、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我请你，你不来，已经不对，竟还敢给我搅了！你对师不仁，体怪要不义了。李素贞，李素贞，看我怎么拿你！”
他，他真的急了。
马七也又又急又气，恨得直跺脚，大骂“小X养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