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头神的头、铁脚佛的脚，吃得过石头和车轮，到底经不住锋利的镖器，只落个周身无力，动弹不得，任凭小女孩子们拨弄了。马七的徒弟跟着师傅从来只知道打胜仗，哪儿有吃亏的准备？偏偏今天又大意了些。
等他们远远看见了，分开惊散的人流跑上来。李素贞将小指含在嘴里用力一吹：
“唿——！”随着一声耳欲聋的忽哨，从洋教堂、洋布店的房顶上扔下了如雨点冰雹一般的瓦片来，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抱头鼠窜。
燕二、马七名震江湖，自从遭到了李素贞的伏击，一个歪了脖子，一个瘸了腿儿，不但在江湖上留下了笑柄，有人还重新给他们起了绰号，一个叫“马歪脖子”，一个叫“拐腿儿燕”。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这时候，小胡同里乱成了一片，混乱中，马七的徒儿夹在中间挨打，眼看个个性命难保，正危急间，忽听大街上警车长鸣，有人惊呼：
“快跑！不好了，鬼子宪兵和警察来了。”
本来，胆大的人，还远远围观这儿的别致的突发巷战；一听此话，急忙四散奔逃起来。此地是北平第一闹市，断不了小街上的什么摊儿被挤塌了，小买卖挑子被挤翻了，有人被踏倒了，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哭喊声四起。
大街口，一群警察蜂拥而来。一队日本宪兵，各端着上了闪亮刺刀的三八步枪，也从另一个口儿堵了上来。
这些人怎么来得这么快？是小田四郎多了一个心眼儿，才救得马七、燕二两条小命不死。
其实：李素贞的本意，也并不想致马七、燕二于死地。不然，她的镖为什么不打要害,又只叫他们中了一镖就不打了呢？
小田四郎在马七、燕二前脚离开了自己官邸，后脚就派出大批便衣跟踪他们，同时，又出动了警车远远跟随，以防万一。
他料定：论他们的脾气秉性，鸿宾楼受辱，心火不泄，英雄气短，去走访一百零八家的哪一家，说不到一起去，兴许就会反目动手。
看鸿宾楼的气氛，马、燕两个师弟，在众家中走了下坡路，不得烟儿抽了。一旦打起来，人家人多势众，双拳难敌四手，单虎难斗群狼，他们岂不是要吃亏？
小田四郎多虑了这些，虽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愣头愣脑地去砸李素贞的老窝儿，还没等进人家家门就挨了饱打，也算是给虑着了。
洋教堂二楼阳台上，指挥人用瓦块砸人的大姑娘，见警察和鬼子宪兵分别从大街的两头堵来，下面大乱，将手指头再伸进嘴里发了一声长哨儿，一手提起旱伞，一手挽起自己的素布花旗袍，从从容容，顺着明面的楼梯，往第三层攀登。
这工夫，谁也不注意扔瓦片的人是怎么裹在人群中四散逃开的。警察和宪兵的注意力全在李素贞身上。大概，以此掩护同伴儿撤退，也是她早就设计好了的。
警察和宪兵们仗着大日本帝国所向无敌的横劲儿，“嗷嗷”叫着，霎时间就冲到了小教堂的下面，砸开门窗、蜂涌面进。谁都想抓着李素贞，抢个大大的头功。
转眼之间，洋教堂的一层、二层，甚至三层，都被警察与宪兵占领了。
就是院子里，也叫一个挎战刀的日本军官领一小队日兵守住了。那军官仰脸冲上面大声喊：
“喂，上面的，那个花姑娘抓住了没有？”
他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他急了，“唰”一下子抽出战刀，用刀指着叫：
“上面的回答，八格，死了死了的！”他发脾气了。
这回挺奏效，二层楼三层楼的阳台上，都走出一个挎战刀的军官，立正向下回答：
“报告，人的没有……没有，花姑娘的没有！”
“人的没有，花姑娘的没有？”院子里的指挥官手掠下颔向上仰看，也很诧异。
“她在那里……”突然，一个警察大叫一声，往上一指。
手指处，李素贞依旧是提伞挽衣的姿式，却站在了洋楼的顶上。微风吹拂起她那裙服、衣角，迎风摇曳着，衬托得她整个体态像个飘飘欲飞的仙子一般。
她离地面高了，下面的人看她，身体越发显得娇小玲珑。不说远远围观的人，看着眼晕；就是一般的警察，看她立在尖顶上，随时都有滑下来的危险，也吓得一吐舌头。李素贞却坦然自若，还抿着嘴微微笑呢。
一个日本兵被激怒了，举起三八枪就要瞄准发射。院子里那个挎刀的日本指挥官立即喊：
“开枪的不要，大太君的命令，统统要活的！”他又一摆手，冲身畔的日本宪兵和警察发命令：“快，搭梯子上去，逮活的……”
一声令下，逞能的、胆大的、愚忠的宪兵和警察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找梯子的找梯子，攀墙的攀墙，也有的登门上窗户，借檐上顶，争先恐后。
在这会儿看出来了，日本宪兵的本领远不及警察中的三两个人，他们大概是通晓武功的。也会个低来高去，不用梯子等物，抱墙角借房檐卷体而上。
看看有四五个人将登楼顶，院子里的日本指挥官与日本兵，快活得笑起来。他们以为：李素贞是被围困楼顶，成了瓮中之鳖了呢。
这些警察当中，也有晓事的，胆怯的，退在后面，闪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观。
看看有两个人已经攀住楼檐，眼看就要抽身立住了，李素贞迎了上去，掠了掠被风吹拂悠悠飘动的额前刘海儿，嫣然一笑。
她这样落落大方，从容不迫，倒叫两个警察一愣，不敢贸然上前，都停住了，拿眼估量着她。
“来呀？”李素贞笑着向他们招手：“来和你姑奶奶的脚丫子亲亲……”
俩警察也不知是被她的酸话激的，还是长了邪劲儿，双手一按房檐，跳到了顶上，伸手去拉李素贞。
洋楼的顶子坡度大约有四十五度，他们俩身子由远离李素贞一米左右伸手,上高下低，站直了也只抓得到李素贞的大腿儿。
霍然，俩家伙的手似摸没摸到人家的时候，李素贞向他们一扑，使了个鹞子翻身，用身体后背直压下来，大有要拼性命撞下他们去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