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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言论

    “赛扁鹊”和穆耘并不在意,凭她们盯着,走进了李素贞休息的殿堂。赵杏梅见他们进来,从床畔的太师椅上站起了身,抱拳拱了拱手。

    她脸色有些苍白,眼球上挂着血丝,也不知是昨夜哭的,还是熬夜熬的。反正,她一直守在这里,还没合过眼呢。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言声地拉开了李素贞的床幔。

    李素贞脸色涨红,呼吸很重,胸脯一起一伏,紧闭双目—是睡着了。“赛扁鹊”坐在床畔,悄悄给她诊了诊脉,对赵杏梅说:

    “毒性是发散开了,可还没出大汗,这样烧就退不了。任凭她烧下去,这汗得今晚十一点左右才发得出。那就人为地推助一下吧。”说毕,他从怀里摸出了针盒,取出了长短不齐的银针四支,分别扎在她手、臂、大腿、耳轮部的穴位上。

    他的手真轻,针已扎进去,李素贞动也不动,醒也没醒,好像若无所觉。不过,他的这样扎法,若叫西医瞅见,是会觉着惊诧或耻笑的。他并不叫人给李素贞脱衣裳、掀被子,就隔着衣裳、被子,针也不消毒,用手摸摸,摸到了地方,就一针扎进去。

    穆耘早就听“赛扁鹊”讲过:“老年间,当个大夫最不容易。比方说,碰上心术不善的人家,病人已经是死症无药可医了,你善善心,给他扎上几针,让他再拖几天,叫他瞅瞅没见到的亲人。

    可病人一死,却硬说是你给他扎错了针扎死的。怎么办?他告到衙门里去了,衙门里判这种案子,也最简单不过:老爷坐在堂上先问你,你给看的那个人,得的什么病?什么脉象?你怎么处置的?你扎了几针?那针全扎在什么穴位上?它起的什么作用?你一—回答了,他一翻医书,你答得还差不多,他就命令衙役:“铜人伺候!’

    大衙门里,差不多全备有男女的模拟铜像,假如,原告说他家死的人是男的,就给你抬个男像来,说是女的,就给你抬个女像来。铜人摆好了,堂上老爷说:‘看见了没有?人给你摆好了,你就按你说的穴位,往上扎吧。

    那铜人,是穿着衣裳的,每一穴位,全铸着绿豆粒大小的针孔。你的针,一下子捅进了针孔里就说明你是精通医道的,告你的人是诬告,你尽可以走路官司算完了;假如你一慌,针没扎进针孔里,或者扎偏了,那官司你就输了。查不出你与原告有旧怨,算你误诊,还则罢了,罚你一两千银子,也不算多。若再查出个三长两短,你就是给人偿不了命,也得脱下一层皮来。

    我的祖老爷,就是在杭州府大堂上针没扎进穴眼里,给罚了个倾家荡产,人还发配到黑龙江海参崴去充军的。不过,这倒好,老祖爷憋了一口气儿,发奋研究针法四十年,如今倒成全了子子孙孙们了。”

    他说的话,无从查考,年代久远了。如今的海参崴,被人所占了,已经不是中国的领土。不过,穆耘深信不疑,他的针术,决不是轻而易得的,没受过挫折,到不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

    穆耘想着往事,一刻钟过去,“赛扁鹊”已经给李素贞起了针,转身朝外走了。他只好又跟着。

    再次回到客厅,穆耘凑近他身边,轻轻地问:

    “伯父,她怎么样?”

    “不妨事。”他瞅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句,“早不妨事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穆耘见他很乐观,自己反倒发起愁来。他想:“我被囚在此,同志们寻不到我的下落,不知该多着急呢?可想个什么办法,往外送出个信儿才好!”

    “赛扁鹊”瞅他郁郁寡欢欢,凑到他耳畔轻声地问:“孩子,你看素贞姑娘怎么样?”他到底来试探了。穆耘头一垂,歪个头反问:

    “您指的是什么呢?”

    “我指的是:她的人品、相貌、作为等等,全算上吧。”

    穆耘见他是问这个,沉思了一下,悄悄说:

    “一个人长得如何,其实是次要的……”

    “对,对,话是这样讲,可也不能不看,是吗?”他非强调一下长相不可:“人瞧人,先瞧的不就是个脸嘛。”

    穆耘只好硬着头皮说:

    “长得不错,很漂亮。”

    “赛扁鹊”满意地点点头说:

    “对,对,说下去。”

    穆耘打量了一下门口,见有姑娘探头,故意高声地说“要说她的人品,仗义疏财,不畏强梁,尤其爱国,富有民族感,敢打日本鬼子,真是百里难挑一,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不过说到作为,我看还有点儿旧江湖占山为王的味道。

    乌合之众,下得山来,一锤子买卖,打得人家就打,打不了就把自己的一腔子血倒给人家…

    “赛扁鹊”截住了他的话说:

    “这好哇,这才是宁折不弯呢!”

    穆耘微微一笑:

    “不怕死的敢干精神是好,可这样的人只经得起胜利,经不起失败,终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呀!”

    “嗯?”“赛扁鹊”一惊,可随后就点头了。

    穆耘又说:

    “另外一点,咱们打日本鬼子,本是造福人民,不能搬倒了葫芦又洒了油,叫平民跟着受损失。比方说,前门打燕二、马七,就是一例。恐怕现在铁狮子胡同十三号也得叫日本人扒了,周围的民宅也得跟着受唇亡齿寒之厄。再一个,一味地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分敌、我、友,连朋友的支援,也看成恶意,对谁也不相信,就会使自己成了孤军,比方,您……”

    “赛扁鹊”见他要以自己当例子讲,马上说:

    “君子、豪杰,是从不计较这些的。”

    穆耘笑了,又说:

    “古人言,千人之秀为俊,万人之秀为杰,可谓俊杰难以寻求,得来不易。世界上俊杰不多,大都是普通百姓,不求大多数人的支持,不得人心,能够长久吗?”

    “嗯?”“赛扁鹊”又吃了一惊,同意地点头了。

    穆耘说开了头儿,来了劲儿了,接着说:

    “论本领,李素贞的功夫不错,可到底又能怎么样呢?站起来能挣破天?坐下去能压塌地?恐怕还不行。

    您老是知道的,燕山一带,自古就是出民族英雄的地方,远的不讲,那明末清初,就有个好汉叫窦尔敦,他的武艺绝伦,天下无敌,可下场又怎么样?路子方法不对,孤军奋战,最后落个“壮志未酬身先死,千古遗恨空悠悠’了。恐怕,侠女李素贞,还比不上当年的窦尔敦有势力、有人马、有本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