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载着那一天许多未完成的梦想，或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道，或在宽阔平坦的镇上马路，继续沿着生活的轨迹前行。
“今年读几年级了？”一路上一直保持着缄默的司机，突然开了口，借着月亮从车窗里，投进来的矩形光斑，易立可以看见他是一个留着胡渣，不苟言笑的人。
“高一！”易立简洁的回答，落落大方直接被展示了出来。
“在新华中学读吗？我儿子也在新华中学读高一！”他的骄傲勾陈在嘴角的弧度上，月光拂面而过，却好像被他张开的嘴角，吸收进去。
“哦！”易立因为突然想起妈妈交代的，不要和陌生人聊太多的缘故，他因而只是敷衍的一笑。
“他成绩还不错，在重点班读，”司机把口气拉得和他的悲观情绪一样长：“就是不知道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
“你不要想太多！生活总得继续下去！”这下，轮到读高一的易立，劝解成年的司机叔叔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少年老成的意思了，但这种想法，很快地被他用力地摁下去。
“就算考上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供？”司机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在他张开嘴巴的刹那，一副生活场景像在宣纸上铺陈开来，像在等待有缘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叫什么名字呢？”易立不经意地随口一问，慵懒地把话题提了上来，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聊了。
“谁？”
“你儿子呗！”
“吴一帆！”
……
易立只觉得唇干舌燥的，易立把头转过去，司机正侧着脸微笑地看着他。
易立在那一刹那间，觉得这个名字，异常地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他摸了摸脑袋，回忆一波波地往大脑皮层，侵袭了上来，可是他实在想不出，是在那里见过的谁谁谁和某某某了。
好一阵子的缄默，时光在车厢内闷热的空气里，缓慢地流动着。
易立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啊，那种在内心深处萌发的期待和希望，让他的眼睛氤氲出感情，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突然，小货车在一个拐弯处，颠簸了一下，易立视线里的画面颤了一下，他把眼角里挤出来的目光，钩向了车窗外。
窗外的天空，一轮明月正好，皎洁的月光清澄一般地洒了下来，落在了易立伸出去的掌心里。
易立攥着手，想把月光捏出形状来，却后知后觉，月光早已洒满了他的心房。
“快中秋了吧？”司机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嗯，明天就开学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货车缓缓地在市头村，一所小洋楼前稳稳地停下来。
易立从车上稳稳当当地跳了下来。尽管之前，母亲已经向他描述了很多次，但是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他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哇！”他忍不住地惊叹一声。
眼前的这座小洋楼足足有三层半高，外墙贴着马赛克，在周围的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象，自己能住进这么气派的房子。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来，目光掠过了这栋三层半的小洋楼：“这房子你们买的？”
易立把盈盈的笑脸捏在脸蛋上，刚张开嘴巴，父亲就不假思索地把话接下去：“租的！”
司机“哦”的一声，脸上的表情蜷缩了起来，他把头缩回到车厢里，没有再说一句话。
父亲忙着从车上搬东西，把钥匙递给了他。易立接过钥匙，轻轻地一旋转，就打开了那扇铁门，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易立幸福地拉着妹妹，在新家里上蹿下跳的，好像中了五百万彩票似的，兴奋地参观每一个房间。
倒是父亲看了看，这开心坏了的两个孩子，摇了摇头说：“贪小便宜的两个家伙。”
母亲把兴高采烈，四处乱窜的易立叫住了，“今天晚上全家人都累坏了，还没吃饭呢，你去炮台市场，炒四份扬州炒饭来，记住了，一人一份。”
易立满口地答应了，所有欣喜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搁浅。
他走出家门，一脚跨上了自行车的座位，两脚一撑，准备出发。
父亲赶紧叫住了他，“阿立啊，等等，给你钱。”
易立懵了一下，傻笑一层一层地晕开：“没事，爸爸，我中午吃饭的五块钱还在呢。”
父亲和母亲笑得都快要向后翻了，“傻孩子，五块钱能炒四份扬州炒饭吗？给，这是二十块钱。”
易立也笑了，两只眼睛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地明亮，里面透着微弱的光，接着照亮了易立整个的心房。
他好像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脑，急促的呼吸，正为刚才糊里糊涂的话懊悔着。他伸手接过了，母亲那攥在手心里二十块钱的钞票。
父亲看了易立渐行渐远的背影，把头左右地摇晃起来：“这傻孩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母亲心疼地反驳道：“孩子挺懂事的，你还嫌不够好吗？”
父亲把一脸的生气撅了撅，脸色蜷缩成为了苦瓜脸：“真是慈母多败儿！”
阿立，那一刻，看着你远去的背影，我真的无法想象，有一天，我的阿立，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时间，真的是一个神奇的魔术师，把我的阿立，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变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原来，从时间的一个端点，到另一个端点的变化，原来只要十年。
十年，我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时间，也是一把杀猪刀。
它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的模样，父母正一天一天地老去，不可能永远地陪在你身边。愿在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你能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勇往直前地，做一个勇敢的男孩。
——2011年 易立妈妈
两人吵吵闹闹的声音还在继续，而门前的公路，不断地向黑暗的一端延伸着。
“路的尽头会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一力想了很多遍。
没有结果！
一个像模像样的结果都没有。”
他只记得，路边橘黄色的路灯，把易立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