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金乌坠落，天光突然暗了下来，窗台下的黄花梨梅木雕桌上供着青玉鹤鹿同春的熏炉，里头缓缓袅袅升起的轻烟像张牙舞爪的邪魔恶鬼，哪还有半点祥和宁静，如同今日的惊心动魄，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将那抹冰冷幽森一点点浸入人的骨髓里。
殿中寂寂疏落，宫人垂首匍匐在地，鸦雀无声。唯有风簌簌吹过，恍若冰冷的叹息，发出轻微的“扑嗒”“扑嗒”的声响。
有良久的死寂，殿中只闻得涸泽之鱼一般艰难而浑浊的呼吸。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就怕一不小心成为安帝的刀下亡魂。
可他们等了好半天，上首居然除了微微的叹息声之外，好像就没有了多余的动作。
“邓恢呢？”李隼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力和沉痛，至少在外人面前听来情绪是如此，可却不知道的是他正在被蛊虫慢慢操控处于进化中，声音只是过渡阶段的几分起伏波动而已。
内侍监痴痴怔怔，跪爬上前几步后，这才战战兢兢回复道，“指挥使已经前去勘察，相信”
就在内侍监以为自己要享年二十岁时，殿外传来了救他于死亡火海的天籁之音，“臣邓恢参见皇上！”
已经在殿外已经做了见领导的心理准备，深呼吸一口气后带上职业假笑，有迎接末日来临的视死如归。
“宣！”
仅仅这一个字，邓恢脚下的步子乱了一寸，上了年纪又脾气不好的李隼，今日他在劫难逃。
“臣参见陛下！”邓恢早就练就了跪的容易，动作行云流水主打一个快。
“其他人都给朕退下！”李隼坐在茶几边，声音不辩喜怒，这更让邓恢觉得在劫难逃，他站在紧闭的窗扇下，刚升起的烛光将殿中影影绰绰如同淡淡的水墨痕迹，为他的面孔覆上一层浅浅的阴翳，愈发显得他天威难测。
“邓恢，我儿子死了！”李隼瘫在靠椅上，手指却一点一点敲击着扶手，问了一个很意外的问题，
“他死前痛苦吗？”
邓恢见皇帝的口气虽然平静，但底下的森冷意味，如汹涌在河流底下的尖冰，随时可以把人扎得头破血流。忙伏下身道：“大皇子是被利刃一刀致命，凶手动作干净利落，一剑刺中心脏，是在毫无防范之下被杀，可见此人对大皇子了解甚深。”
邓恢回答的很稳，跪在地上的他卑微的比泥土还要没骨气，哪怕直起身子拱手回复时，邓家坚贞不屈的脊梁完全看不见。
当邓恢微微抬头时，正好对上李隼如风霜刀刃凌迟而来的视线，那犹如黑玉一般的瞳仁慢慢的裂开了一道口子，那双深沉黝黑的眸子里尽是冰天雪地，一片荒芜。
在邓恢精神如走钢丝般紧绷断裂时，李隼的声音令死亡再度蒙上阴影，“死了就死了吧，技不如人，又蠢得难看，这是他的命，怪不了别人！”
邓恢瞪大了眼睛，这真的是面前的李隼说出来的丧良心的话？
只是这丧良心不是针对他，还真有些让人受宠若惊。
邓恢悬着的心，居然飞了？
李隼面容哀戚，可眼泪却无一滴，烛火照在他脸上，行将就木的老人带着悲悯怜爱的眉眼变得有些邪气：
“邓恢，大皇子的后事你好好办，如今国库空虚，战后颓靡，一切从简。”
“守基曾说他想像风一样自由，就像母亲的温柔，但却无法挽留。如今，朕也挽留不住他，那就遂了他的愿。”
此话一出，邓恢直觉接下来的话会颠覆他的认知，让他长这么大人生观和节操碎裂变成灰。
李隼点了点邓恢，“守基仪容整备好后即刻火葬，骨灰就撒在安都的大佛寺后的山崖边，那样他还可以继续看着安都，看着朕。”
“是！”邓恢心中的冷意都快透进骨头缝子里了，他微微抬眸看向带着楚楚可怜面色的皇帝，心里却盘算着皇帝还能从李守基身上榨取多少好处。
“至于河东王府，朕也不忍心以后怀念每没个念想。我儿曾言，要举全府全族之力为我安国战力再添新程，朕也不能辜负他一片苦心。令，将河东王王府封存，王府内一应物用登记入册搬进朕的私库。朕，要将我儿心意永记于心。”
邓恢听的头皮炸裂，此举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就他们安国皇帝这么有勇气。这是人死了也不放过，通常都是后辈继承长辈遗产，这轮到皇帝这，却调了个个，成了父亲继承儿子遗产了。
“至于他后院那些女人，朕也不忍他们芳华就此逝去。为我儿地下安眠，多添福报，便特令他们归家，许婚嫁，不得为难他们。”
继李隼综上所述，邓恢已经麻木了。财产不放过，儿子后院的女人也没放过。当听到李隼说到李守基的姬妾时，他从心底排除了殉葬这个想法。另一个荒谬且悖逆的想法顿时充斥在他脑海里该不会皇帝丧心病狂的这么彻底吧，父承子业也就算了，承的还不止是儿子的业。
好在，皇帝还有那么点良心在身上，但是不多。
作为皇室子弟的姬妾，不殉葬也只有青灯古佛一生，您可倒好，两个选项您成功略过，直接自选，高雅和兴趣之间选择了高兴。
您这哪怕儿子死了也不放过他，居然让这些女人给你儿子戴绿帽。
这河东王棺材板都压不住了，怕不是死后会诈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