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风吹起陈子弘鬓边的发丝，雾气如同舞台上的幕布，缓缓升起，显露出了道观外的一切。
“怎么……怎么可能！”
身旁不远处的江明兰睁大眼睛，扣紧自己的脑袋，颤声喊道：“怎么可能！为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
此刻，原本包围住道观的怪物竟是一个不剩，整片空地上，只有一大片漆黑的墨迹，犹如从夜空裁下的一段剪影。
陈子弘遥遥看去，发现脸上戴着面具的元音不知何时瘫倒在了地上，对方大口喘息着，任凭何永元将他扛起，也没有任何反应，明显是失去战斗力了。
即使只是看了一眼，陈子弘也是立刻就在脑海里做出了判断：是元音把江明兰创造的怪物“吃”掉了。
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和前世元音讲述给他的貌似并没有什么差别。
除了多出了三个从没出现的人，驱散了一场本未驱散的雾。
如此想着，陈子弘侧目看向站在身旁，一脸惶恐的江明兰，神情冷漠，眼中杀意翻涌。
“咦？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的江明兰正在拼命感知自己创造的怪物，可不论再如何努力，她都无法感知到任何事物。
现在，在这片黑夜之中，她只剩下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明兰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助脆弱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二十四岁姑娘。
好可怕！
心脏噗通直跳，填满了江明兰的整个世界。
一阵冷风吹过耳畔，强烈的求生本能催促着她向后退去，脖子一缩，堪堪躲过了直奔后脑勺的一刀。
刀尖擦过她的额头，带起一片血迹。
好可怕。
看着调转短刀，继续攻向自己的陈子弘，对方冰冷彻骨的眼神刻进她的心底，让她胆怯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好可怕……
她流泪了。
此刻的江明兰犹如一个可怜弱小的女孩，透过微微张开的指缝，胆怯地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行凶者。
她好想念朱乘云。
为什么朱乘云抛下了她？江明兰不明白。
她做错了什么？
明明那个该死的畜生，也是那么对妈妈的。
打骂也好，虐待也好，妈妈都没有离开那个畜生。
她明明比那个畜生做的更好啊！她明明比他更温柔啊！
朱乘云为什么要离开她！
凭什么！
心中无声的呐喊抵挡不了现实的刀刃，拼尽全力躲避的短刀终于是抵在了她的脖颈上，只需稍稍用力，就会刺进那脆弱的皮肤。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江明兰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锐，周身的气质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反刺向站在面前的陈子弘。
察觉到手中明显不对的触感，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陈子弘瞬间扭身，艰难地躲过了捅向自己腰腹的攻击。
江明兰的身体骤然变得虚幻了起来，模样变得异常狰狞可怖，宛如冤死的厉鬼。
她赤红着双目，恶狠狠地瞪向面容平静的陈子弘，眼珠仿佛要鼓出眼眶，本就长至腰部的头发猛然暴长，飘在空中，化作天罗地网，齐齐刺向陈子弘。
发丝坚硬如铁，在月光下泛着危险的光芒，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能够斩断的。
看着如此气势汹汹的一击，陈子弘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说道：“所以说，你永远都是一个孩子。”
“你不会以为，我只准备了那么点东西吧？”
说罢，他随手掏出了口袋中仅有的五张符纸。
然后，他随手一掷，将符纸抛进了发丝的中心。
他轻声嘟囔道：“哎，我对道家手段不是很了解啊，还要配着咒语是不是？”
顿了一瞬，未来闪过他的脑海，陈子弘便轻笑一声，自语道：“看来是不用。”
话音刚落，符纸便接触到了江明兰的发丝，就像是扑进了一场大火，符纸瞬间燃烧起来，点燃了她的头发，亦照亮了陈子弘的眼眸。
下一瞬间，江明兰痛苦而愤怒的惨叫声便响了起来，那声嘶力竭的模样，仿佛正在燃烧的不是她的头发，而是她的身体。
自知大事不妙，江明兰顿时抬手，锋利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切断自己还未燃起的头发。
在气喘吁吁之中，她面色惨白地撩起自己凌乱的头发，身上非人的特质慢慢消失了。
再度现于人前的，是她异常平静的面色，恬淡的笑容，温和的眉眼，若是再配一副眼镜，就是一位知性的女教师。
“我该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直接冲上来吗？”
江明兰柔顺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毛糙的短发，可她却只是轻柔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将发丝顺到了自己的耳后。
看着变化如此明显的女人，陈子弘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垂在身旁，握着尖刀的手微微收紧。
他知道，自己解决不掉江明兰了。
前世的陈子弘听闻过，在接受“魑魅魍魉”的馈赠之前，江明兰就是一个在心理学史上都骇人听闻的人格分裂症患者。
主人格是谁，陈子弘不知道。
但他最不想见到哪个人格，却是异常清楚的。
就是面前这个。
看着温婉优雅，神色平淡的女人，陈子弘耸了耸肩，转身走向道观。
“你不想杀我了吗？”
江明兰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好像真的不明白陈子弘为何不想杀了她。
可听到这句话，陈子弘却只是微微侧头，也对其露出了一个微笑：“没有必要了。”
“这么晚了，我现在只想带着他们回道观，好好睡上一觉。”
他说：“毕竟，熬夜对身体不好。”
话音刚落，一声轻笑便随即响起。
江明兰一手叉腰，神情温柔地说道：“您对自己的同伴可真是在乎啊。”
“劝您一句，无能的同伴多了，反倒是拖累。”
“那江女士，可以将你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了吗？”陈子弘停下脚步，转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就像是在和相识已久的老朋友闲聊一般，语气轻松，眉目柔和。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被道观前的几人听的一清二楚。
何永元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拽过一脸懵逼的程耀，举枪看向他们的身后。
他的手上拿着的是那把普通的枪，元音给他画的枪已经变成了一滩墨水，无法再用了。
不知何时，一道虚幻模糊的身影趴在了他们不远处的地面上，歪着脖子，没有眼珠，脸上只有一抹异常夸张的笑容。
似是意识到自己无法在做些什么了，它伸出细长枯瘦的手，轻轻抓握了一把面前的空气，咯咯笑了几声，便凭空消散在了他们的面前。
“瞧我，怎么都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捣蛋鬼呢？”江明兰捂住嘴，同样咯咯笑了起来，声音诡异阴沉，如同刚刚消散的怪物。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陈子弘笑着说道：“谁叫你们归一教的人，都是没有规矩，披着人皮的怪物呢？”
若是按照江明兰平时的性格，定是直接冲上来了，但她却还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挂着那抹温柔的笑容。
她向后倒退了一步，张开口，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您说的对，我可不就是一个怪物嘛。”
说罢，两人相顾无言。
只是他们的脸上都挂着两抹相同的笑容，冰冷，无情。
“瞧瞧我，耽误了您这么长时间，如您所见，因为您的行为，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江明兰面上不好意思地说道：“真是头疼啊，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离开好不好？”
下一刻，她的面色骤然变得委屈起来，就连声音也带上了深深地难过：“这次我们可没有杀过一个人哦，不要滥杀无辜嘛。”
若是仔细一听，甚至能听出撒娇的意味。
可陈子弘一直维持在嘴角的笑容却是慢慢淡了下去。
他微微抬手，调整了一下短刀的角度。
可随后，他还是放下了手。
不行，他的身后还站着其他人，贸然出手是对他们的不负责。
更何况，他的身体状况……
陈子弘想到这里，眉头微动，却还是继续静静看着面前之人的表演。
“别这样，不然要是有人失足跌落悬崖，那可就不好了。”
见陈子弘没有言语，江明兰扬起眉头，一脸傲慢地继续说道：“我们都不想让各自为难，对不对？”
陈子弘一听，登时笑出了声：“对，你说的很对，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
“所以……”江明兰面上的神情变得畏惧了几分，她向后退去，脚步越来越匆忙。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几乎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
陈子弘自然是注意到了对方的小动作，他的笑容顿时再度灿烂了几分：“所以，为了不让大家都难过，你要不要留下点什么？”
“毕竟，客人给主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即使主人再如何大度，客人又怎能不给一点赔礼呢？”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短刀，慢慢将刀尖对准了江明兰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