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过了一天，陈子弘的手机便接到了一通电话。
“喂？黄先生吗？”接起电话，陈子弘嘴上诧异地问道。
“是我……陈先生。今天中午，我想请你吃顿饭，顺便把帽子还给你。”黄志荣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声音很是腼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意味。
“可以，你请客，地点你定吧。”陈子弘笑道。
“呵呵，好。”
干笑两声，黄志荣旋即轻声说道：“老居民区的诚德面馆，可以吗？”
“行，那地方不远，我家就在附近。”
“我在那里等你。”
“好，我马上就到。”
陈子弘笑着应道，说完，他挂掉电话，歪头对着坐在驾驶位上的何永元说道：“你说，这居民区什么时候会拆？”
两人坐在开足了暖气的车里，外面赫然就是昨天他和黄志荣一起“抓小偷”的那条街道，也就是对方在电话里提到的老居民区。
“上面批下文件了，很快。”
何永元调试了一番车内的暖气，随后抛出了一个问题：“先知，你为什么要接触黄志荣？”
“他和你曾经提到的另一方势力有牵扯吗？”
“还记得许丰吗？”陈子弘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许丰？”
何永元面色一凝，说道：“许丰许厅长，你提供给陆文的内鬼名单上就有他。”
“他是那一方势力的人？”
没错，许丰不但是那一方势力的人，甚至还和那一方势力的领头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那个领头人，就是龙国出现了如此之多的内鬼，却无法根治的原因。
同样，也是造成前世末日的导火索。
陈子弘微微眯起眼睛，却是并未选择告知何永元这个信息，而是笑着比出了一个钓鱼的手势。
在对方疑惑的注视下，他微抬手臂，说道：“可惜我们目前没有搞到上好的饵料，暂时钓不起这条大鱼。”
“侦探，你说，我们要是把许丰这条大鱼钓上来……”
“他的身后究竟还可以牵连出多少条大鱼？”
“到时候，龙国这汪池水会变干净吗？”
“……我明白了。”
听着他的这一番话，何永元久久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儿，他转口问道：“需要我再在从中扮演什么角色吗？”
昨天的警察是何永元假扮的，而小偷，则是由晨曦会中存在感非常薄弱的朱乘云饰演。
两人联合陈子弘，在黄志荣面前演了一出抓小偷的戏码，成功博得了一顿饭的机会。
“不需要，我一个人去就行。”
陈子弘拍了拍何永元的肩膀，看着那固定在车上的两个陶瓷娃娃，又伸手轻轻拍了拍它们的脑袋，将它们仔细地固定好：“等一会儿，我给你们带饭回来。”
说完，他便转头走下了车。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双脚即便踩上去，也没有什么实感。
站在车前，陈子弘整了整身上的褐色长外套，遥望着天边的阴云，缓步朝着远处的一家面馆走去。
说来真巧，最近吃的怎么都是面？
他有些无奈地撇撇嘴，心中一边暗自祈祷不要是西红柿鸡蛋面，一边踏进了诚德面馆内。
现在是工人刚刚下班的时间，店里只有几个人。
待陈子弘落了座，一身工人打扮的黄志荣才提着一个塑料袋快步走进店内。
看到他，对方的身体一顿，有些意外地问道：“来得这么早？”
“我说了，我家离这里不远的。”
陈子弘笑着点点头，随后便摆好餐具，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黄先生，你要是有空，完全可以带孩子来我家里坐坐，我随时欢迎你。”
声音明朗，语调诚恳，可黄志荣并没有选择应下这句话，只是沉默着点点头，坐在陈子弘的对面，放下了手里已经空掉的保温杯。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对方不自在地问道。
一听可以选，陈子弘心中喜悦，可面上却是平淡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油泼面吧，之前在另一家餐馆里没有尝过，我想在这里尝尝。”
“好。”
黄志荣转头高声喊道：“老板，一碗油泼面，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又是西红柿啊……
陈子弘的嘴角隐隐向下，却还是维持在了微笑的弧度上。
他实在不是很喜欢西红柿的味道，酸涩的味道总是让他忍不住发抖，就像步入了一场寒冬。
嗯……这描述好像也是一部动画片里的……
但过去的记忆已经太过遥远，即使陈子弘对此有着很强的即视感，一时半会他也是想不到这出自哪里。
更何况，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陈先生，帽子我洗干净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陈子弘的思考，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将那白色塑料袋递到自己面前的黄志荣。
对方淡淡笑道：“你别担心，我用袋子系起来了，不会脏的。”
看着黄志荣这副模样，陈子弘一时愣住了。
太老实了……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对诡异，面对大奸大恶之人，他可以挪用先知的那一套来沟通。
讥讽也好，故作高深也罢，让对面怎么难受怎么来。
可面对这个在目前尚未犯下大错，甚至还变相帮助对诡异调查局解决了不少“负担”的老实人，陈子弘不想用那一套方式了。
一切尚未发生，一切还能挽回。
只要将黄志荣掰回正道，那么对方就可以成为指向那个势力的最强武器。
他能办到的。
“……没事的，黄先生，你能帮我洗干净，我感激都来不及。”
如此想着，陈子弘接过袋子，“随口”问向坐在对面，双手因紧张而交叠在一起的黄志荣：“黄先生，你在附近上工吗？”
对方点点头，说道：“一天三百，工作九个小时，到了下班时间正好能接上孩子。”
“这样啊，可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为了孩子的未来，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随意攀谈着，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说到后面，陈子弘起身接了两杯水，将其中一杯递给黄志荣，继续说道：“来，喝点水，还暖和一点。”
“好，你也喝。”
黄志荣举起杯子，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抿了一口杯中冒着些许热气的水。
可对方的眼睛却是时不时瞥向陈子弘手腕上的白色镯子，欲言又止。
陈子弘看出了对方的不自在，却是并未选择用预知的方式去试探，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黄先生，我们是凑巧相遇的。”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不，陈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志荣一听，神色立刻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他将眼睛偏向一侧，手指不安地摩挲着杯壁：“陈先生，你不要再叫我黄先生了，直接叫我老黄就可以，大家都这么叫我。”
“这样啊……”
看着对方这副模样，陈子弘立刻半开玩笑地说道：“那老黄，你也叫我老陈吧，叫陈先生也是怪不好意思的，毕竟我也没做什么。”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黄志荣一听，登时更加慌乱地摆起了右手：“要是没有你，宁风就没人接了，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这也能叫很大的忙吗？
陈子弘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是佯装生气地低声说道：“老黄，这就不好了吧，我都答应你叫你老黄了，你怎么就不能答应我呢？”
“这不行，这真不行……”黄志荣摆着手，怎么都不肯改了这称谓。
“哎，行吧。”
看着对方这副绝不退让的模样，陈子弘便迅速做出了退让：“那么老黄，我们就聊些别的。”
“好，好。”黄志荣一听，当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陈子弘看在眼里，旋即便微微一笑，说道：“老黄，‘旱魃’的能力，用的时候可要慎重啊。”
咔。
黄志荣手中的杯子碎掉了。
“你怎么知道的？”
可对方并未在乎这一点，而是将手用力拍在那杯子的残骸上，声音不可遏制地拔高，如临大敌般死死盯着陈子弘波澜不惊的双眼。
周围的食客听到声音，顿时好奇地看向这里。
可在接触到黄志荣充满了杀意的目光后，那些人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果然，黄志荣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太明显了。”
陈子弘看着那从黄志荣掌下泪泪流出的血液，他不禁沉下声音，严肃地说道：“老黄，我只是在提醒你，诡异的能力若是无法同你完全契合，总归是伤身体的。”
“你还有孩子要照顾，可不能伤了身体啊。”
“我……”
听着这充满了担忧的告诫，黄志荣的眼神瞬间闪躲起来，对方不好意思地收起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干笑两声，低头说道：“对不起，陈先生，是我过激了。”
“没事，只是小问题而已。”
陈子弘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手没事吗？”
“没事，小伤，不碍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黄志荣犹豫着也伸出手，将手心展示给了他。
虽然上面依旧满是鲜血，但正如黄志荣所言，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看，我小时候就这样，没事的。”
似是害怕他不信，黄志荣又连忙用完好的左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看着那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听着黄志荣的话语，陈子弘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唇。
也许，是时候去黄志荣的老家看看了。
“好，我再给你换个杯子。”
但他并未选择将这一个想法同黄志荣和盘托出，而是起身替对方换了个新杯子，将那堆碎片扫到了一旁。
他翻了翻旁边的纸筒，发现没有纸后，又走到柜台旁要了一包纸，和饭馆老板攀谈了几句。
细碎的声音落入黄志荣的耳中，模糊不清，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他明明只是想报答一下陈子弘的恩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恰在这时，之前点好的两碗面端到了桌子上，黄志荣便指了指那堆碎片，说自己会赔。
那原本神色慌张的服务员顿时点了点头，转身去找老板，却是没了下文。
怎么回事？
他有些好奇地探头看去，却是发现了从柜台那里走来的陈子弘。
“果然很香，老黄啊，你这家店找的不错啊。”
闻着从面条里飘出的香气，刚刚坐下的陈子弘不由赞叹道。
而黄志荣只是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杯子，直接喝干了里面的水。
咂咂嘴，口渴的感觉却是并未消散，他便又起身去接了一杯。
滚烫的水倒进杯中，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又接连饮了数杯，才带着一杯新接的热水坐回了桌前。
“干了一上午的活，今天没喝水，渴死我了。”黄志荣揉揉鼻子，拿起桌上的筷子，还不忘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异状。
可旋即，他看到了陈子弘流露而出的怜悯神色：“老黄，以后少用能力吧，你受不住的。”
“……谢谢你。”
听到这善意的提醒，黄志荣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嘴里却只是憋出了一句简短的谢谢。
他是个粗人，没上过什么学，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谢谢这两个词，是他能想到的最能表达自己感激之情的词汇。
除了谢谢，他什么都给不了。
“我什么都没做，不用道谢。”
坐在对面的陈子弘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什么都没有再说，搅拌了一下面条，转移了话题：“再不吃，面条就凉了。”
“诶，行。”
黄志荣一听，当即打着哈哈说道：“我可喜欢吃西红柿了，特别爱吃。”
“酸的也爱吃？”
“也爱吃。”
“那如果是你不想做的事，也是这个道理吗？”
“……”
黄志荣一时哑然，他举起筷子，像是逃避般埋头吃起了碗里的面条。
一时间，两人间只剩下了吃面的声音。
“我吃饱了。”
没过多久，黄志荣便搁下了自己的筷子，可碗里的面条却只吃了不到一半。
“老黄，有空到我家坐坐，我请你喝茶，吃柿子。”他听到陈子弘轻声笑道。
“好。”可黄志荣依旧只是低垂着脑袋，同样轻声应道。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陈子弘默默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他点点头，也放下了筷子。
他也吃不下了。
“那老黄，我走了。”
擦了擦嘴，他起身说道：“这顿你不用请了，我替你付了，那个碎杯子的钱我也付了。”
“老陈！”
正当他转身就要离开之时，黄志荣突然喊住了他。
他转头，看着对方举起装满热水的杯子，脸上露出了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谢谢你，我敬你一杯。”
“好。”
听到这声称呼，陈子弘情不自禁地也笑了起来。
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真怀念啊。
如此想着，他也举起杯子，将其对向了黄志荣的方向：“老黄，改天一定要到我家坐坐，你还没真的请我客呢。”
“好。”
黄志荣点头笑道：“改天我一定去你家。”
两人的杯子轻轻磕碰在一起，水波荡漾，倒映出了两人饱含真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