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丰驱车赶回家之时，一道紧附在房门上，正在缓慢蠕动的人形阴影便从中裂开，于人类头颅的部分扬起了一抹月牙状的“笑容”。
可许丰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并没有在意对方向他展露出来的“善意”。
除了那位，其他的诡异都不足以让他托付信任。
他可不相信这些诞生自恐惧中的生物会拥有多么正面的思想。
更何况，面前这个废物已经失败两次了。
想到这里，许丰的面色不禁更加阴沉了几分。
“哎呀，怎么能怪我呢？那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面前的影子似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展开自己长度过人的四肢，像蜘蛛一般在他的房门上肆意爬行：“你要的人来了，带着一个幼崽，你请他吃一顿饭，是不是也可以请帮了你的我一顿？”
“把那个人类幼崽给我如何？或者，把你的幼崽给我怎么样？反正你们人类可以生育，不差这一个，不是吗？”
真是恶心。
“收起你的想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心中厌恶不已，许丰却还是压低声音，面容阴沉地警告道：“再不离开，你是想让我将你的无能报告上去吗？”
但听到这句话，那影子诡异却是丝毫不惧地咯咯笑了起来：“你对我发脾气，我可以不计较。”
“但把我扔到一边，我真的会报复你哦。”
许丰冷哼一声，他并没有理会对方像是开玩笑一般的话语，直接拽住被阴影笼罩的门把手，向外用力一拉。
在门廊灯光的映照下，他面上的神情骤然回暖，一抹浅淡的笑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老黄，抱歉啊，我来晚了，你们怎么不坐啊？”
正站在装修古典的客厅正中，手足无措的黄志荣听到这句话，顿时牵起黄宁风的书包，看向从门廊处快步走来的许丰。
可看着对方衣着整洁，面上也是干净，本就紧张的他心中更加局促了。
将粗糙暗沉的手放在自己洗的发白的衣服上细细擦拭了一遍，他才僵硬地扯起嘴角，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同许丰伸向他的手握在了一起。
他做梦都没想到，九年前帮助他的人，竟然是……
“许厅长。”他悄声喊道，话语的深处竟是藏着几分胆怯。
许丰的这层身份他原本并不知情，即使帮对方处理掉了那么多人，他也从未细想过对方的身份。
有恩人这一层关系，就够了。
要不是来的路上，开车的司机有意无意的透露，他或许一直都会被蒙在鼓里。
他黄志荣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厅长帮助他？
“老黄，你这是做什么？”
许丰见他这副模样，当即宽慰道：“不用这么紧张，像从前一样叫我许先生就好。”
“或者，更进一步，老许怎么样？”
“不行，不行！”
一听这话，黄志荣急忙摆起了头，一口回绝了许丰的话：“您可是厅长，我这种人怎么可以这样称呼您。”
一个老陈，一个许先生，怎么都这个样子？
黄志荣在心中叫苦不迭，可回应他的却是许丰用了几分力气的右手，以及染上了几分不悦的声音：“之前可没见你这么紧张，老黄啊，这么见外，我可就不高兴了啊。”
黄志荣当即慌乱了起来，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拒绝道：“这不一样，我之前不知道……”
许先生于他的恩情实在是太大了，他不能像面对老陈那般任性。
可话未说完，许丰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侧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黄宁风：“哎呦，老黄，这是你儿子啊？”
“……嗯，这是我儿子，黄宁风。”
黄志荣见状，也是知道对方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便拘谨地抿了抿嘴，向前推了推紧紧抓住自己裤腰的孩子：“小风，来，这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许丰的身份，一时便卡了壳。
许丰似是看出了他的难处，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身，亲切地对着黄宁风说道：“叫我许叔叔就行，小风，我也有一个儿子，但比你小了一岁，是你的弟弟呢。”
看着许丰的笑容，黄志荣的嘴角也不禁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一直压在心中的紧张感也被冲淡了几分。
他轻轻拍了拍黄宁风的身体，那瘦小腼腆的孩子便害羞地抬起头，轻声喊了一句：“许叔叔。”
随后，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单纯的笑容。
黄宁风很喜欢许丰。
准确来说，只要是帮助过爸爸的人，他都喜欢。
那么要讨好自己喜欢的人，他有的是办法。
果不其然，许丰一见他如此，便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高兴地说道：“诶，来吃饭吧，你们是不是饿坏了？”
可听着这话，父子俩人却是没有任何动作。
黄志荣是怕脏了许丰的地板，而黄宁风则是学着自己的爸爸，也不敢有所动作。
“老黄，我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别见外啊。”
黄宁风看着许丰一脸无奈地拍了拍爸爸僵硬的肩膀，随后便将手伸向他，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餐桌旁：“来，小风，我知道你爸爸不喜欢去饭店，所以咱就在家里吃点，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做的一手好菜，今天就由我来下厨。”
许丰的手很柔软，就是那种常年没有劳作的手，黄宁风觉得自己好像握着一团有温度的棉花，让他忍不住捏地更紧了一些。
许丰自是发现了这一点，高大的多的成年人低头看向他，却只是一笑而过，默许了这一行为。
好温柔。
黄宁风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除了父亲以外温柔的人吗？
曾经，他只能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可现在，母亲模糊不清的轮廓却重新被描摹一通，隐隐有了他人的轮廓。
“您，这，您怎么能做饭呢？我来，我来就行。”
黄志荣语无伦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头看去，老实木讷的男人想要走上前来，却又因脚下干净锃亮的地板而束手束脚。
黄宁风理解爸爸的感受，于是便轻轻拽了拽许丰的袖口，说道：“许叔叔，让爸爸来吧，爸爸做饭可好吃了，许叔叔也可以吃吃看啊。”
“可小风不也是没有尝过许叔叔的手艺吗？”
被引领着坐到一旁的木椅上，黄宁风的脑袋又被许丰轻轻揉了揉：“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没人帮我做饭，可不就是我来做了吗？”
“后来啊，我有了漂亮贤惠的老婆，有了乖巧可爱的孩子，我不喜欢雇保姆，平时便是我做饭，你还别说，我老婆孩子可爱吃我做的了。”
说完，对方便打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印花围裙。
“老黄，你不是想帮我吗？那就过来穿上吧。”
许丰将其中一个围裙递给小心翼翼地靠上前来的黄志荣：“等一会儿你负责帮我洗菜，东西都在冰箱里，直接拿就行。”
“诶，好。”黄志荣小心接过围裙，生怕自己将它弄坏了，又迟迟不肯系上。
“要我帮你系吗？”许丰关切地问道。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黄志荣匆忙摇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展开围裙，将其系在了腰上。
可这番行动却是并未让许丰满意，对方皱紧眉头，问道：“老黄，你是不是从没系过围裙？”
“嗯。”黄志荣一听，登时红了脸。
“许叔叔，这是习惯问题啦。”
将一切收入眼中的黄宁风及时说道：“爸爸和我们班的老师一样，做饭也不喜欢系围裙。”
其实是因为省钱。
黄宁风知道爸爸不买围裙的想法。
围裙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又不是没有了围裙就做不了饭了，于黄志荣而言，肯定是能省则省。
“这样啊，小风说的对，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许丰一听，登时认同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在骤然变了脸色的黄志荣身前绕了一圈右手食指，说道：“你转身，我再给你系一下。”
“不是，许先生……”
黄志荣失措地摆了摆手，可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许丰便主动绕到了他的身后，手指灵活地拆开他系在腰上的死结，又干脆利落地打上了一个漂亮的结。
真好。
一直在旁紧盯着二人互动的黄宁风瞧着黄志荣脸上笑容，顿时眼前一亮，用力拍了拍手，口中发出了赞叹：“许叔叔好厉害啊。”
他不在乎许叔叔打的结有多么漂亮，他只在乎许叔叔能否让爸爸开心。
很显然，许叔叔做到了。
那许叔叔能否只是因为他和爸爸而开心呢？
想到这里，他便瞬间转换了话题，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但许叔叔，您的老婆和孩子呢？”
“他们啊，在乡下呢。”
许丰笑道：“豆豆最近不是考完期中了吗？你顾阿姨就带着他去玩两天。”
“哦，这样啊。”
紧盯着许丰开心中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黄宁风隐隐有了不悦。
他不希望许叔叔因为他和爸爸以外的人露出这副表情。
于是他又问道：“我考了全班第一名，他考的怎么样？”
“小风，怎么说话的！”
来自黄志荣的训斥让他的神色再度暗了几分，看着面上染上了些许惶恐的男人，黄宁风自觉确实做得过了，于是便垂下脑袋，装出了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
许叔叔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只要他多做出一些孩子的举动，许叔叔就不可能讨厌他。
事实也如他所料想的那般，许丰并没有责怪他，甚至还反过来将他保护了起来：“没事没事，小风多厉害啊，都考了第一名哎，你个当父亲的没有奖励一下他吗？”
一提到这个，黄志荣顿时愧疚地说道：“没有，就只是买了一点吃的，没有实质性的礼物。”
“实质不实质，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许丰的声音从头顶响起，黄宁风便配合着抬起头，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蹲下身来，像是逗弄一般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小风，你喜欢爸爸给你的礼物吗？”
说罢，对方伸手接过黄志荣洗干净的西红柿，拿在手里捏了捏。
“喜欢。”黄宁风毫不犹豫地说道，原本阴郁的脸色瞬间变得明媚起来，犹如雨过天晴。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爸爸的礼物呢？
那是爸爸用辛苦挣来的钱买给他的，他没有道理不喜欢。
“看到没有，孩子说喜欢，那就是可以。”
许丰笑着，走到了被收拾的一尘不染的案台前：“小风，为了庆祝你考了第一名，我再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一听这话，黄宁风看向黄志荣，对方紧紧蹙起眉头，其中的警告意味完全收入了他的眼中。
可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小孩子怎么能看得懂这么深的暗示呢？
是许叔叔想要送给他礼物的，他当然可以要了。
如此想着，黄宁风当即收回视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将一个孩子的纯真演到了极致：“好，谢谢许叔叔！”
“那等小风吃完饭就去挑礼物，好吗？”
“好啊！”
在黄宁风的期待下，晚饭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饭做得快，吃得也快，一顿饭的时光总是很短暂，许丰在中途总是不住地往他的碗里夹肉，自己没吃多少，他的碗却是空了一次又一次。
黄宁风看在眼里，对于许丰的喜爱自然是又上了一层台阶，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是诚挚了很多。
可，在这短短半小时的时间里，变故还是发生了。
“许先生，小风也是可以自己吃饭的，您自己吃就行了。”晚饭中途，黄志荣抿抿嘴，有些不赞成地低声说道。
可许丰却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孩子还小，我看他爱吃，就给他夹点。”
“我家豆豆也是这样，看到你家小风，我就忍不住想起他。”
又是豆豆。
黄宁风愉悦的心情因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而瞬间沉入谷底，但他顾及两人的感受，还是保持笑容，面上开心的结束了这顿晚饭。
他还要去挑礼物呢，可不能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
更何况，许叔叔叫爸爸来，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顿饭呢？
“小风，你先上楼去玩，想要什么就和许叔叔说，我和你爸爸在下面收拾一下。”
许丰温和的话语成为了晚餐结束的信号，转手将黄宁风送到楼上，带着温和笑容的男人转头看向正在着急收拾碗筷的黄志荣，慢慢收敛起了自己的嘴角。
“老黄。”
他上前拍了拍黄志荣骤然僵硬的肩膀，沉声说道：“去阳台。”
月亮升上了枝桠，十二月份的寒风已经刮的人脸生疼，两人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许丰望着头顶的月亮，想了想，却是先问道：“老黄，你的手机呢？”
他不知道晨曦会的领导人为什么能知道他的底细，思来想去，也只有手机监听这一条途径。
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办到的，但以防万一，一切电子产品都必须排除在外。
“在外套里。”
黄志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侧目看去，见对方的手指指向门口的方向，便点了点头。
“好，老黄……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许丰拄着栏杆，从裤袋里掏出了两张照片：“曹立和他的母亲邓惠文，你看看，可以吗？”
这其中，曹立是重中之重，只有把对方杀掉，他才能稍稍安下心来。
他认定，曹立知道的，应该远比高兴民和王宇正要多。
毕竟，那个孩子可是看到了……
“当然可以。”
黄志荣毫不犹豫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考，对方伸手接过照片，看着上面的一男一女，乌黑不透光的眸子隐隐带上了怜悯。
看着对方这副神情，许丰抿了抿嘴，语气沉重地说道：“老黄，你怨我吗？”
听到这句话，黄志荣猛地抬头，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语气中饱含震惊之色：“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怪您！”
“嘘，小风在屋里。”许丰平静地竖起一指，用带有暗示性的视线瞥向二楼与一楼之间的阶梯。
“对不起……”
黄志荣咽了口唾液，喉结滚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我当年和人起了冲突，要不是您把我保了出来，我现在还在牢里，小风的未来怕不是就被我毁了。”
“您救了我们全家，我怎么可能怨您？”
是吗？
真的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许丰听着，漆黑的眸子却是看不出情绪。
他点点头，上前拍了拍黄志荣的肩膀，轻声靠在对方的耳边说道：“老黄，你是个好人。”
“我真的很感谢你。”
“许叔叔，我想要这个！”
突然之间，一声属于孩童的清朗嗓音让待在天台的两人浑身一震。
看着从楼上大步跑下来的黄宁风，许丰立刻放下搭在黄志荣肩上的手，脸上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容：“小风，你慢点走，想要什么让我看看。”
同黄宁风猜想的那样，许丰确实是一个喜欢孩子的人，尤其是黄宁风这副天真单纯的样子，更是让他将其与自己的儿子联系在了一起。
越看越喜欢。
思及至此，余光瞥见黄志荣严肃的神色，许丰立刻上前两步，拦住了对方斥责的话语：“哎，孩子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嘛，老黄你就先别管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黄宁风，笑问道：“小风，你想要什么呀？”
和煦的话语成了勇气的催化剂，原本尚且有些犹豫的黄宁风在他含笑的注视下快速跑来，将藏在背后的东西展示给了二人。
“我想要这个。”他听到孩子兴高采烈地说道。
于是他垂下头，看向那平躺在对方手心里的事物。
那是一支漆黑的钢笔，没有多余的色彩点缀，就是一支黑得仿佛能够融入夜色的钢笔。
笔帽上，一颗扁平的黑色珠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枚精心打磨过的黑子。